我的俊娘子 第5頁

「穆大少,識時務者為俊杰,你就這麼不想當俊杰嗎?」游石珍重重嘆氣,才整弄過人的兩手此時很規矩地盤抱在胸前。

穆容華抓著寬袖勉強淨過臉,揚睫去瞧,又見他無賴般的笑笑模樣,好似他適才的威脅手段全是幻影。

闊袖中的指緊握成拳,真想朝那張笑臉揮過去,但他也知,兩人不論武藝或氣力皆相差懸殊,他一擊若揍不到珍二,就只有挨揍的分兒。

他忍下這口氣,待喉間的疼痛稍緩,冷冷便道——

「你底下的漢子不招女人待見,哄不得女人歡心,便要使強奪人,糟的是連劫個人都劫不成……咳、咳咳……如今下了獄,你這帶頭的不責斥手下無用,竟只搶著出面擺平,咳咳……咳咳……」調息了會兒才接著說︰「珍二爺好個堂堂男兒,遇事竟不問對錯,只管親疏,護短護得這樣厲害。」

他自以為一番話又能剌到對方,豈知游石珍卻還是笑——

「沒錯,我就是護短。穆大少又待如何?」

一皮天下無難事。人不要臉,當真天下無敵。

還能如何?

穆容華抿唇撇開臉,明擺著無話可說。

幽夜里,笑音低起,從男人厚實胸膛中鼓動出來,隨夜風拂耳——

「穆大少,你不能這樣好玩啊,好玩到我都快喜愛上你了,欸……」

霜玉般的俊顏驀地一熱。「游石珍你——」終被惹得動了火氣!

他調過頭張嘴欲罵,但暗巷內,哪里還見那抹高大迫人的身影!

來無影、去無蹤,武藝高強,兼之沒臉沒皮,游家珍二確實是個棘手的人物,比起他家那位秀大爺更難對付。

游家人丁不旺,到年輕這一代也才秀、珍兄弟二人,游氏兄弟感情甚篤,他許久前便耳聞過。

游岩秀是家業接班人,一向坐鎮在江北永寧,之前他穆家廣豐號與「太川行」間你來我往斗過幾回,多是對方先挑釁,他不得不戰,總的來說,甚少佔上風,許是人家兄弟同心、其利斷金,非他穆容華不夠能耐吧……

稀微得可憐的月光下,影子被拉得斜長,穆容華沉思般望著,忽而靜謐笑了——沒出息!贏不過對方,只曉得替自個兒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呢!

只不過,將事想明白了,他其實……其實很羨慕。

穆家共有五房,大房年輕一輩的子孫雖僅他一個,其余四房人丁倒不少,算一算他也有十來個堂兄弟姊妹,然雖為同宗血脈,真要從當中尋一個交心知己,卻不是那麼容易。

人與人之間交往,皆看緣分深淺,就算至親也是一樣。

緣深,自然會走到同一條道上。

如杜麗秋,秋娘,本是永寧最大銷金窟「春花秋月樓」藺嬤嬤底下的教坊娘子之一。廣豐號經營生意,與大小商家往來,少不了進出風月場所,他因緣際會間結識秋娘,真正應了那句——酒逢知己千杯少。

後來秋娘為自個兒贖身,在城南大街賃鋪經營胭脂水粉的生意,這中間他關照不斷,是將她瞧作自己人。

今日她突然遭劫,他才會一得到消息便不管不顧策馬追去。

知己相交,拿命去搏亦該當。

而若緣淺,則即便同宗同脈,情亦難入心。

他老早看懂,原也心如明鏡,沒想今夜被珍二一攪,不該有的情緒朦朧而起。護短。

不問對錯,就只護短。

游石珍認得無比坦然,理直氣壯得教人發指,明擺著誰都不許動他的人。

能有像珍二這般回護自己人的兄弟,怎不令人羨慕?

頸間仍因方才遭鎖喉而感到刺痛,他舉袖挲了挲,結果腕處亦微疼,頓了一下不禁苦笑,想來又是珍二所害。

這些年跟著幾位護院老師父們習武,以為練得身強體壯、筋健鼻實了,未料對手隨意般一抓一扣,自己便被拿得死死,膚上更留瘀痕。

他何曾如此嬌貴?

苦笑復苦笑,他甩下闊袖,忽有一物從袖底暗袋掉落于地。

彎身去拾,握在掌心,是白日時候在大街上、珍二當空擲給他的那條袖帶子。他當時忘了歸還,解下後收在袖底,今夜未料會遇上袖帶主人,還被胡攪蠻纏一番,欸,鬧得他根本忘記要物歸原主。

這個珍二,笑起來狀若無害,狠起來目光能吞人,往後踫上了,需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好好提防。

暗巷的另一端有腳步聲傳來,來人步伐略急,穆容華甫收妥袖帶,一名五官偏剛美的女子已朝他跑近。

「韓姑……」見到女子焦急神情,穆容華朝她安撫般眨眨眼,喚聲親昵。

「怎待得這樣晚?還傻怔怔站在巷子里?都不知多惹人擔心嗎?」韓姑邊叨念邊將一件男子款式的披風攤開罩在穆容華肩上。

「夜里進衙門大牢,不讓我跟著,硬留我在馬車里,那也該讓小廝們跟去啊,有哪家的姑……少爺如你這樣,任何事皆親力親為,不把自身安全當一回事?!那個杜麗秋也真是的,恨上那莽漢,都替她出了氣,這會兒又擔心那莽漢關在牢里會冷著、餓著,感情這事,實在亂得很,咱們作啥非得蹚這渾水?」

韓姑是穆容華娘親當年的陪嫁丫鬟之一,年過四十仍雲英未嫁,她看著穆大少出生、長大成人、接掌家業,主僕間的情義非一般所能比擬。

「我正念你了,你倒笑得頗樂!」韓姑沒好氣地睨了少主子一眼。

「韓姑,我娶你好不?」

「嗄!」驚得瞠圓雙眸。「胡鬧什麼?作死嗎?!」

穆容華偏頭想了下。「倒非胡鬧……不過是有一點找死沒錯,殷叔現下忙著打理關外貨棧,若他得知姑姑肯下嫁予我,定要沖回永寧揍得我半死不活。」

「這又關殷翼什麼事?」語氣甚硬,臉卻脹紅。

穆容華無辜道︰「姑姑的事,自然很關殷叔的事啊。」

「你……都二十三、四歲了,還滿嘴孩子話,沒個正經!快回去,小姐沒等到你,怕又強撐著不肯上榻安睡。」她仍稱穆夫人為「小姐」,這舊稱一直未變,岔開話題後,韓姑拉著人就走。

穆容華輕笑一聲,很乖順地跟上。

月淡風清中,猶然響起韓姑的叨念——

「欸,想來你都這歲數了,家里幾房的長輩們全盯著,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頂子一旦扣上,憑你是一家主事又能如何?撐得住一時、頂不住一世。該怎麼收場,你好歹也想想,倘是真遇了傾心對象,可千萬不能蹉跎啊。」略頓,又嘆︰「若然顧慮小姐的心病,那、那……」

韓姑的話尾徒留無奈,但穆大少的心里倒暖了,因為,也是有人護著他的。

人生本多無奈,他早學會珍惜身邊所擁有的,這些很珍貴的人、很珍貴的感情令他覺到,人生選擇走這樣的路,並不是太孤單。

他不曾後悔。

第2章(2)

秋盡冬來。

隆冬時分,江北永寧被一場火紅喜事鬧得沸沸揚揚。

太川行游家的老太爺替長孫游岩秀物色孫媳婦,永寧城里「戰績輝煌」的八大媒婆全卯足勁兒牽線拉絲,結果秀大爺不愛富家千金、不理才女閨秀,火眼金楮一相相中城里「春粟米鋪」顧大爹家的閨女兒顧禾良。

喜事能成,自是天大好事,只是其中頗有牽扯,那顧大爹當年迎娶進門的娘子,恰是廣豐號穆夫人當年的陪嫁丫鬟之一,與顧大爹的婚事還是穆夫人親自給訂下的。

當年小夫妻倆胼手胝足經營起「春粟米鋪」,穆家明里暗里給了不少援助,後來穆容華掌事,依然念著舊情持績照看「春粟米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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