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俊娘子 第4頁

「她真不理你,你就挑別朵花去,就不信無花可攀。」

「不成的不成的,除了秋娘,咱誰都不愛,我的小心肝、小寶貝兒啊……你走吧,別理我,讓咱慢慢枯死……」

隱在暗處的男人顫了顫,抖掉滿身雞皮疙瘩,順道抹了把臉。

前頭忽傳動靜,有誰正與值班守夜的差人說話,沒多久,腳步聲靠近。

衙役執燭火領路,將夜來的訪客領到最里間的囚室。

八成暗暗得了不少賞錢,那名衙役笑嘻嘻擺好燭火台,不羅嗦半句,把場子留給訪客便退下了。

「你、你……是你!姓穆的——」一口氣都快提不上來的羅大莽乍見佇立在牢房外的情敵,瞬間起死回生,勢若瘋虎般撲騰而上。

他十指快把鐵條掐爛,訾目欲裂。「老子咬死你……咦?咦咦?!」鼻間鑽進一股既熟悉又叫人無比眷戀的食物香氣。

穆容華將食盒放下,揭開盒蓋,慢條斯理端出幾碟菜。「秋娘托我送來的。」

羅大莽原本怒至極處,誰料,極處卻無端端開花,開得燦爛奪目,簡直是從無間地獄飛飛飛,飛竄升天了。

他未及出口的咆哮生生噎在喉頭,雙目死死瞪住幾碟菜,真要瞠裂。

突然——

「夜半往大牢里送吃食,這活兒穆大少沒吩咐底下人辦,竟親自走這麼一趟,真令人動容。」那略啞嗓聲揉進幾分嘲弄。

穆容華陡抽一口涼氣,背脊一凜。

他倏地起身,回眸,左右迅速張望,隱在暗處的人終于徐慢走至微光中。

他再次看到珍二那張笑笑的、意緒深沉的面龐。

游石珍慢吞吞又道︰「然事反必有妖,怎麼說,穆大少此舉都有那麼點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味兒,沒安什麼好心啊。」

穆容華當下有股沖動想吹熄一旁燭火。

萬萬沒料到早有人潛藏于此,他有些駭住,面上表情一時間不好掌控,而所立之地偏偏是最亮的所在,不利于他。

然真把燭光滅了,恰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之舉,明白告訴珍二,他怕他。

「珍二爺這麼想,怎麼瞧,都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的嫌疑。」回話時,靜沉沉的,仿佛那暗黑角落里再竄出什麼龐然大物來,他亦作尋常。

被輕淺回剌一句,游石珍挑起單邊眉,尚未再出招,牢內的羅大莽此時回過神,啪啦厲響,腕間手銬應聲碎裂,他探手搶進一碟又一碟的菜肴,筷子也不用,五指一抓便往口中塞。

「莽叔,你也等我問個清楚明白嘛!」口氣好無奈。

「珍爺珍爺,不會的、沒事的唔唔……」嗯嗯嗯。

「……是秋娘的拿手菜,全部都是,珍珠丸子、青玉瓖肉……唔唔……」用力吞咽,都感動得流淚了。

「還有紅燒蹄膀、茶油片鵝……全是功夫菜,全是咱愛吃的,秋娘心疼我啊,到底是心疼我的……嗚嗚……就算真要毒死我,咱羅大莽都甘心情願!」

游石珍十指緊握了握,又想仰天長嘆了。

至于穆容華,今夜親自跑道麼一趟,一是替杜麗秋送食盒,二是欲替自個辯駁,想將誤會跟牢里的莽漢說開,只是萬萬沒料到會多出一個讓人頭疼的人物……

珍二。

這令事情變得更棘手。

不如……先退吧?

避其鋒芒實為上策,他不想再生事端。

二話不說,他轉身就走,雖未帶走衙役為他備上的燭火,步出大牢時倒也沒磕踫到什麼東西。

深夜探監,隱蔽些為好,離開後他轉進小巷,自家馬車正等在另一頭。

只是步進巷中沒多久,他頸後寒毛豎起,那尾隨而來的人故意引他驚懼似,沒怎麼掩盡氣息和腳步聲。

背後微熱,有人貼近!

穆容華驟然轉身,那人欲抓他肩頭。

他肩胛往後一拉,閃得驚急,隨即舉起雙臂拆擋對方接連如雨下的招式。

騰、伏、月兌、擋、架,嚴守再嚴守,突然逮在一個空隙,他反守為攻,一手取對方咽喉,一拳擊其胸央。

糟!

唉察覺對方是故意讓門戶大開引他上勾,已然不及。

他雙腕立時被拿住,隨即被一股氣勁往後推壓,身背遂緊緊抵在冰冷牆面上,後腦勺猛地一磕,痛得他低聲抽氣。

「想不到穆大少的小擒拿手練得頗有火候。不錯不錯,手法拆解起來,是比咱們家秀大爺順溜,嘖嘖,可惜力道差了些。」珍二笑嘻嘻的,一臉氣死人不償命的促狹神氣。

「二爺溜進衙府大牢、似有密謀劫獄之嫌不說,此刻還藏在暗巷,夜襲善良百姓,真當永寧城是你游家把管,沒王法了嗎?」被牢牢架住,穆容華也不再做困獸之斗,他身長沒珍二高也就算了,主要是體型,對方精壯巨大,虎背勁腰,一身皮骨如銅牆鐵壁,斷非他這種薄秀身板能與之較真的。然身手不能比,嘴上豈能饒人,總要刺個一句、兩句,好修補修補受創的自尊。

對穆大少,游石珍內心是有激賞的。

如他這般斯文清潤的公子爺,能在他手中走過那麼多招才被制住,算了不起。

當然,在內勁拿捏上,打一開始他就使不到三分力,不然早將穆容華一舉釘在巷牆上,何須過招。

他一再驚嚇這位大少爺,牢里一次,暗巷偷襲再一次。

他存著惡心捉弄,穆容華嚇是嚇著了,唇頰幾無血色,氣息明顯促急,但眨眼間,眉宇又落回淡定顏色。

他嘴咧得更開,白牙森森,橫在對方顎下的粗臂略略加重力道,迫得那張雅正俊臉不得不抬高。

「永寧城倘是游家把管,我的人還會下大牢去嗎?」無辜般眨眨眼。「至于溜進牢里守著,不就是心疼咱家莽叔嘛。」嘆氣。「世道這樣亂,偷雞模狗、男盜女娼之輩都能說自個兒是善良百姓,那牢里烏漆抹黑的,難保不出亂子,不好好守著,咱叔要被欺負了,可如何是好?」

……

一個隨便運勁就能扯裂手銬的壯漢,能被誰欺負了去?

穆容華暗暗磨牙,費了好大功夫才掌住表情。

速戰速決方為上策,多糾纏無益,他盡可能平心靜氣問——

「二爺架住穆某不放,還想怎麼做?」

游石珍不答反問,「這官司還告不告?」

「秋娘說告,穆某陪她告到底,秋娘說撤,自然也輪不到我追究。」

「我那還沒嫁我叔的嬸子正在氣頭上,穆大少可別乘機火上添油,說些不中听的。」他盯緊那俊顏眉目,忽而笑開。「此時閣下眼神靈動,瞧起來嘛,唔……像在月復誹我又拿小人之心度你的君子之月復。我有無說錯?」

穆容華再次咬牙,咬得牙根都有些生疼。

然而,疼的哪里只是牙根,他被制住的腕處以及受壓迫的喉間,皆一絲絲抽痛著,明知珍二故意為之,又豈能示弱地露出痛苦模樣?

「二爺可以放手了吧?」淡然問。

游石珍又盯住他好一會兒,終于肯松開他的兩腕。

穆容華以為接下來喉間的壓力會跟著撤下,豈知,那力道不減反增,猛地重壓,仿佛下一瞬就能扼斷他的頸。

珍二的面龐突然放大,鼻尖與他僅差毫厘。

他望進游石珍眼底,不見無辜神色,不見吊兒郎當、流里流氣的光,只有某種描述不出的意緒在闇黑中張揚,很狠,極認真,冰冷,但無比、無比認真……

「最好,離杜麗秋遠一點。听到了嗎?」

低柔男嗓一字字鑽進耳中,穆容華心悸魂顫,卻不願就此低頭。

脹紅臉,他雙眸越瞠越圓,瞬也不瞬直勾勾瞪著。

他不作回應,就這麼倔著脾氣對峙。

他察覺珍二的一雙深瞳突然爍了爍,才想深究那兩團小火花,下一瞬,咽喉處一松,氣息倏地沖入,惹得他大口喘息的同時亦急著咳嗽,又喘又咳,兩眼都鬧出淚花,十分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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