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瀾協奏曲 第30頁

清冷的月光下,明紅的酒液宛如透明的琥珀,反射出幽幽的寨光。葉凜怔怔地凝視著它,輕輕搖蕩著這美麗的液體,竟似出了神般。

董亞梅斜眼注視著身畔男人的舉動,淡淡一笑,舉杯輕啜了一口。隨手把酒杯放在欄桿上,她向前走了兩步,幾乎貼到了陽台欄桿邊沿,開始發話︰「你剛才一直在看緒雅。」

葉凜劍眉微聳,卻不說話,緩緩舉杯飲了一口。

「你當初為什麼挑中緒雅?」隔了半晌,她忽然找了個離題甚遠的話題,「除了她的音樂才華之外,有別的原因吧?」

葉凜訝然抬頭,迎上她咄咄逼人的凌厲美眸,一時之間無言相對。隔了良久,他眸中的驚愕緩緩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帶著狡滑的好看笑意︰「你呢?你為什麼挑中她做你的朋友?」輕輕湊過頭去,貼近她的耳畔,他惡作劇地呵了口氣,低沉的嗓音猶如蠱感,「真的不嫉妒

嗎?看著平凡的她一步登天?」

他敏銳地察覺了近在咫尺的少女瞬間的僵硬,索性更加張狂地大笑出聲︰「果然啊!那麼,」他輕輕轉過她的臉龐,直視她美麗的眼眸,「不想報復嗎?」輕喃聲中,他低下頭去,吻住了她的唇。

董亞梅怔仲而立,一時間竟沒有反抗,神志乍一清醒,她反手推開了他,不假思索地端起酒杯潑了過去。

看著明紅的酒液濡濕那張俊朗的臉龐,她填靜地吐字出聲︰「想要報復的,是你吧?她清冷冷地笑著,澄明的美眸在夜色中熠熠發光,「與其有時間嫉妒,不如好好想一下,緒雅對你來說,到底是什麼。」

她優雅地轉過身,一手仍拿著空杯,另一手輕牽裙子,翩然離開了陽台。把他一人留在黑暗夜色之中。

葉凜怔怔地目送她遠去的背彤,忽而澀然一笑,抹了抹滿臉的酒漬,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

「你瘋了!」吉永龍夫沖著兒子暴眺如雷,「音樂節迫在眉睫,你不抓緊時間練習卻要去為小孩子拉琴?」

吉永司溫和然而堅定地點了點頭︰「是的,我已答應了……」

「滾吧!」不待他說完,吉永龍夫便粗暴地打斷了他,「你這個沒出息的家伙!」他背過身去,徑自重重摔上了門。

吉永司沉默地在原地立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扶起琴匣也徑自出門。

在門前,他遇見了方緒雅。但見她穿著橙黃色的連衣裙,于清秀中透出一種明亮的暖意,笑面恬靜端莊,說不出的清新優雅。

吉永司怔怔地凝視著她,感受到呼吸一滯,略一點頭,卻不知說什麼才好。

倒是方緒雅大約听見了兩個人的爭吵,輕蹙秀眉主動發話︰「怎麼樣?沒事吧?」

吉永司忙擠出微笑︰「沒什麼,只是答應了個朋友去他開的幼兒園為小孩子拉琴。可能略為耽誤練習時間,父親有些生氣。」

方緒雅點了點頭,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兩個人怔怔地對視而立,卻都無話可說,氣氛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

棒了良久,吉永司嘆確看開了口︰「我听紫姨說了,你和葉大哥……」他頓了一頓,試探著又說了下去,「原本是情侶對嗎?」

方緒雅心頭一顫,抬起頭來,直視眼前儒雅青年明澈坦然的雙眸,過了半晌,終于緩緩點下了頭,「是,但……」她微微嗟嘆,卻也說不下去了。

「他是……」吉永司遲疑著,終還是問出了口,「富有才華的人嗎?」

方緒雅一愕,下意識迎上他專注到近乎痛苦的眸光,說不出話來。

氣氛再度陷了僵持之中。好半天,吉永司謂然嘆道︰「原來如此……」終邁開大步,走出了室門。

他說的是日語,方緒雅並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卻從那面容神情的陡然一黯中猜到了七八分光景。可是,她也只能別過頭,忘記所看見的一切。因為,她是如此地無能為力。

謂然長嘆,她的美眸迷離。

痛苦的,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啊!凜。

董亞梅一直認為,自己很討厭拉小提琴。

可是,她卻並不討厭,在空閑時,應朋友邀請來到幼兒園為核子們拉琴。所以,她有時候常常在想,是不是她並非討厭拉小提琴,而是討厭古典音樂呢?

在南部上學時代的朋友開了家幼兒園,她常常去給孩子們拉琴。這次來南部,她左右無事,緒雅又要去樂團演奏,沒時間和她逛街,思考了一會兒,她信步來到了這家幼兒園,閑逛之余也探望朋友,卻沒料——那是一段溫暖如春水的樂曲。

在幼兒園常見的小孩子們喧囂吵鬧的噪聲中,飄揚著這麼一種悠揚的小提琴聲…

或許,演奏者有著純熟的手法,完美的技巧,但是,能令董亞梅側目動容的,並非這些機械外在的東西,而是——那一分如海洋般寬厚包容,如春風般溫柔親切的溫潤情愫。

這是一種,由心底升起,最真摯最熱切的心聲,演奏者是用「心」在演奏…

董亞梅幾乎是下意識放輕了腳步,仿佛怕驚擾了這位全心投入的演奏者,靜靜地走到了教室的門前,卻在見到演奏者面容的那一刻失聲驚呼。

「啊!」她看見的,是吉永司。

流暢的快板,明朗而淳樸,宛如順著平坦的河道靜靜流淌的河水……音調低沉下來,漸漸變成了有些憂郁的慢板,哀嘆柔美的音調,那徘徊不定的曲調沉浸了一種到處掙扎卻又無濟于事的情緒,仿佛是河水遇阻,狹窄坎坷的河床阻住了流水一瀉而下的自如……樂忽強忽弱,變化不定,正如流水在重重阻礙中艱難前行,悲傷哀愁的情緒有增無減。

門把扭動的聲響驚擾了葉凜的演奏,他下意識抬起買來,望進了一雙美麗雍容的眼眸。琴聲嘎然而止,葉凜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望著門畔的母親吉永紫,卻說不出話來。

吉永紫直直地回望著他,隔了半晌,仿佛只是為打破沉寂僵滯的空氣,吐字出聲︰「我問了你們團員,知道你在這里,特地來看看你。」

葉凜怔怔地凝視著母親淡漠的臉龐,緩緩咀嚼她的語意,在反復低喃了幾遍「特地」之後,情不自禁澀然苦笑。

原來,母親來見兒子,是要」特地」的!

他冷冷地笑著,竭力掩飾著黑眸中深邃的痛苦,緘默不語。

吉永紫靜靜地注視著他,眸光始終停駐在他手中的小提琴上,遲疑了一會兒,她終于問出了口︰「你——還是不打算放棄小提琴嗎?」

葉凜沉默地回望著她,仍不答話。

「你……」怔怔地注視著眼前陰暗難測的兒子,吉永紫咬緊了下唇,「為什麼……要破壞我的幸福呢?」語調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她悲鳴出聲,「你為什麼在十多年以後,還要來破壞我的幸福呢?」淚水滑下了她精致秀美的容顏,她泣不成聲,「我只是,只是想和龍夫過平靜的生話而已啊!」

在她的啜泣聲中,葉嶙啞然無語,只是專注地凝視著遠處虛空某個不確定的焦點,眸光愈冷愈暗。

我,破壞了你的幸福?

我,破壞了你平靜的生活?

炳哈哈……還有比這更滑稽的事嗎?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在我和養父舍棄了自已的幸福、自己的平靜和自已所有的夢想之後,那個始作俑者再掉轉頭來在我面前含淚控訴。

那個破壞者、那個罪人、那個犯了大錯的人,是我?

我想要的,並不是這樣的結果啊!

……我,我放棄了幸福,放棄了夢想,也放棄了一切去竭力爭取的,並不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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