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舉起小提琴,示威般地在哭得淚流滿面的母親眼前晃了晃,唇邊綻開了嘲謔的微笑︰「那又如何?」
吉永紫驚恐地睜大了眼陣,喃喃著說︰「你……你不會這麼做吧?她滿眼懇求,滿臉希翼,「你是我和龍夫的親生兒子啊!你若是,若是……龍夫會、龍夫會在音樂界身敗名裂啊!」
葉凜听到這里,再也無法忍受,用力把小提琴摔向地面,他大吼出聲︰「滾!」
是啊,我是你和吉永龍夫的親生兒子!那麼,你和他為何……要奪去親生兒子的夢想?你為何要屢次揭開我心口流血的疤痕?
女人,真的是可以為了愛情,什麼也不要嗎?
「好了,好了,大家別吵,靜下來!快靜下來!」董亞梅叉著腰站在一票幼兒園小孩中間,竭力維持著安靜。下意識地問過頭去,但見吉永司站在身後,仍維持著演奏小提琴的姿勢,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董亞榴臉上微紅,轉回了頭,佯作不在意地繼續大聲訓話︰「小朋友們快點靜下來!听這位叔叔給你們演奏!哎,別吵,穿海軍衫的男生,靜下來靜下來!」
一片吵嚷之後,吉永司開始了第二輪演奏。
「兩只老鼠,兩只老鼠,跑得快,跑得快……」出乎意料地,他竟拉起了童謠,而小孩子們在吵鬧了一陣之後也安靜下來,後來還跟著曲子煞有其事地唱了起來。教室里充滿了和樂融融的安詳寧馨的氣氛。
董亞梅坐在孩子們中間,望著吉永司帶著發自真心的笑容的溫和臉龐,仿佛回到了童年時代第一次聆听舅舅的演奏,還在充分享受音樂帶來的美感和愉悅的光景。
音樂,原該是美,是歡樂,足一種享受啊!……但是,從何時起,它竟變成了一種痛苦,一種折磨,一種揮之不去的夢魘!
怔怔地注視著吉永司含笑的側臉,她用力閉了閉眼。尤其是,對他和我而言……
對那些出身于所謂音樂世家的孩子們而言……
她忍不住長長地嗟嘆出聲。
——我討厭的本不是小提琴,更不是音樂而是那令人窒息的空氣……沉悶、僵滯的空氣。仿佛心靈感應般,吉永司恰在此時抬眼望來,兩人的目光不期然地交織在一起。會心一笑,二人各自別開了視線。
那種相似的波動開始在兩人心底緩緩流淌。
波士頓交響樂團是美國五大交響樂團之一,它的常任指揮在創團之初大多由德奧血統的大指揮家擔任,長期以來保持著世界古典音樂的優秀級水準。而吉永龍夫以一介日本演奏家登上該團常任指揮的神壇之後,不僅沒辱沒其輝煌的歷史,反而為它增添了一層新的光彩。
晶瑩透明的合奏音響,朝氣蓬勃的流動感和華麗清晰的音色,是波士頓交響樂團的傳統和吉永龍夫風格個性的完美結合。
但是,在南部國際音樂節上,一個少女將這一完美結合推上了新的顛峰!
葉凜靜靜地坐在台下,听見身周來自世界各地的古典音樂巨匠和大師們議論紛紛,贊嘆不已……對那位中國少女締造的神話!
她站在舞台中央,閃爍燈光之中,微伸下頜,兩腳分開,隨著她那灑月兌自如的手臂在空中擺動,沁人肺腑的美妙琴聲響徹音樂大廳。
方緒雅——這個名字已如神秘的蠱咒般深深焰入每一個听眾的心中。
葉凜坐在台下,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向萬眾矚目的少女,仿佛想從那雙因陶醉而輕闔的雙眸中找到自己影子的殘像。無疑,他是失敗了。
側耳听去,幾乎半數人都在反復吃語這個陌生的卻又是突然席卷了所有人心的名字,葉凜禁不住澀然一笑。
雖然身為第二獨奏,在世界樂壇名不經傳且從未有獲獎經歷,加之本人身為女性,方緒雅仍然以著無可爭議的壓倒性優勢成為當晚音樂節上最矚目的明星。她璀璨的光芒,不要說是第一獨奏吉永司、波士頓交響樂團整體,甚至連這屆音樂節所有的巨匠名家,也無法掩
飾、無法阻擋…
葉凜深深地望著她,遠遠地望著她,忽然間感到視野模糊起來,炫目的舞台燈光交相輝映,連綿成一片光斑,令得他眼花撩亂起來,就仿若——跌進了一口五色斑瀾的萬花筒……已分不清是幻是真。
明明是夏末,葉凜坐在人頭簇動的大音樂廳中,卻覺得渾身冰冷。
他坐在那里,不知過了多久,卻對一切卻視若無睹,听而不聞。直到曲終人散,听眾們己紛紛退場。
「葉凜先生。」
不知是第幾聲呼喚,他茫然地抬起頭來,發現整個大廳已人去樓空,只有寥寥幾人。而自己身前,不知何時多了一位氣質高雅的金發麗人。
「你是……」他遲疑地問。
金發麗人淡淡一笑︰「克莉絲‧伯姆。已經忘了嗎?」她發聲吐字並不標準,卻偏是音色清脆,如玉石交擊,別有一番風情。
葉凜恍然悟道︰「哦,對……」
「我還曾去北部拜訪過你。」克莉絲湛籃的美眸如怨似艾,「你已經忘了嗎?」
葉凜一時難以開口,緩緩搖了搖頭,他忍不住心情復雜地把目光投向對方的左手
左手的中指、無名指和小指,完全粉碎性骨折……對這麼一個出身古典音樂名門,天賦過人、才華橫溢的年輕小提琴演奏家而言,意味著什麼啊!
他望向對方明澈的眼破,卻讀不到絲毫痛苦和陰郁。
克莉絲卻不以為意,恬靜地開口︰「方緒雅嗎?果如你那日所說,很出色。」
他呼吸一滯,正不知如何回答時,金發的美女已湊近過來,絳唇吐氣如蘭,對準了他的耳畔︰「但是,你更出色!」輕輕地把及肩長發甩向肩後,她幾近感嘆地幽幽出聲,「你,絕對比她更加出色啊!」她蹙眉微笑,仿佛刻意讓這一優美風姿在他腦海中留下印跡。
之後,她輕輕擺了擺頭,轉身翩然而去。
方緒雅忽然覺得很寂寞。
身處喧囂熱鬧的宴會盛典,眼望眾賓客談笑風生,觥籌交錯,那種難以言喻的悵惘之情突如其來席卷了身心。
放眼望去,吉永龍夫立于人群之中,放縱豁達,顧盼自若地接受眾人道賀,而自己身畔亦從者如雲,舉杯之際只覺听不盡的道賀、看不盡的笑臉一一縈繞周圍,一時之間哪里記得了,更不用說回應。一曲成名,舉座俱驚,想必就是這種感受了。
不用說慧眼識珠的伯樂吉永龍夫喜不自禁,就連波士頓交響樂團的成員們也與有榮焉,滿面春風。方緒雅舉目避遙,但覺舉座諸人都喜樂和悅,唯有自己一人傷心無限。
包加痛心的是,偏沒一人能同自己分擔這無端而來的煩擾。
董亞梅早在來此之前便已推辭不就。而她在波士頓交響樂團初來乍到,竟無一人知心,當此之時,也不知該向誰傾訴愁腸。而眾人皆羨她今日一曲揚名,哪里料得到她竟是愁緒紛紛,欲斷而不絕。
她就這麼神思恍忽地端著一杯紅酒,在眾人環伺中怔怔出神,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
「方小姐……方緒雅小姐!」
侍者的連聲呼喚終于將她自沉思中驚醒,她茫然望去,四周層層疊疊,圍著一圈又一圈陌生的臉孔。
「什、什麼事?她好半大才回過神來,楞楞地問。
「有電話找你。」年輕的侍者緊緊盯著她的眼晴,恭敬地說,臉已興奮得發紅——能和舉世聞名的小提琴演奏家(雖說是未來的)說話,他顯然情緒激動。
「謝謝你。」她欠身道謝。而身周人早已忙不迭讓了一條通道方便她走出去。出了人潮擁擠的大廳,空氣也仿佛輕松了許多。她深吸了一口氣,眸光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