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先前不只為蘇翠堤縫制孕服,後來還給珠落也做了一套,手藝跟品味都在水平之上,想起她的身世,他心中一嘆,也是,她畢竟是衛城布商家的女兒呢。
「明天,我可以到天羽織找幾塊暖和的料子嗎?」她禮貌地先詢問他。
「可以。」霍曉濤說著,微微地皺起濃眉,語氣中帶著些許命令,「好了,天寒地凍地,你白天里又挨了一棍,別弄了,早點去歇著吧。」
她香眉一蹙,為難地道︰「可是我怕趕不及年前給小埃……」
「你白天里多的是時間。」他說︰「明兒在天羽織取了布,便到我那里去縫吧。」
她微頓,那里?他指的是他的秘密小宅子吧,他讓她使用他的秘密基地?
「可那是你的秘密小宅子……」她疑怯地問︰「可以嗎?」
「對你來說還是秘密嗎?你都知道了不是?」他非常強硬霸氣地將她拉起來,「去,給我去歇著。」語畢,他熄了工作台上的兩盞燈火。
春恩是被他拎出側屋的,他的動作非常霸道,非常強勢,可她卻感覺到久違的溫柔。
原來賀春恩曾被他如此寵著的呀!他說當初將她及子琮驅出承明院是對她厭了、膩了,那如今呢?是否又對她重燃愛火?
春恩沒敢往下想,因為她的腦子熱得快燒起來了。
翌日,春恩跟子琮抵達天羽織時,霍曉濤親自把另一條羊絨脖圍戴在子琮頸上。
子琮歡喜極了,一整路上蹦蹦跳跳地。
將子琮送到公學堂後,春恩返回天羽織挑選布料,選定了,霍曉濤還怕她不識路,差貞平將她送至他的秘密小宅子。
這小宅子在安靜的小巷里,小而美,環境清幽且舒適。
進到小宅子里,她還發現一件事,就是……霍曉濤已差人給她備齊了繡台、工作桌及所有裁縫器具,就連手縫線也是色色俱全,她不得不說,霍曉濤看著雖是個冷漠又難搞的人,卻有著讓人驚喜的小貼心。
在光線充足又舒適清幽的地方工作,事半功倍且心情愉悅呢!
她埋首縫制著小埃的衣褲,時間在指縫間幽緩流過,一個不察,已經到中午了,正想起身伸伸懶腰,霍曉濤來了。
他是一個人來的,沒帶著貞平,只帶了兩籠熱騰騰的小籠包。
他要她先擱下手邊工作進食,春恩听話照辦了,進食的同時,他跟她談起最近正在籌劃的童服工坊,問了她的意見跟想法。
總是有很多點子跟想法的春恩,當然是暢所欲言。
听著她那些新奇又古怪的各種想法,霍曉濤深感有趣,例如她說要設計更多不同的款式,在領型、袖型上做大幅度的變動……
「你哪來這些想法的?」他驚奇地看著她,「有時我覺得你好像來自什麼奇怪的地方。」
是的,他曾不只一次覺得她是否跟他一樣,都是來自于未來。
「我哪是來自什麼奇怪的地方呀?」她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我只是覺得孩子的衣服不必那麼呆板又一成不變罷了。」
「你那些新穎的想法是不可能被一般人接受的。」他說︰「天羽織可不能做滯銷賠錢的衣服。」
她眨了眨那猶如星辰般晶亮的黑眸望著他,認真地道︰「你怎麼知道不可能?你又沒試過。」
被她這麼一問,霍曉濤愣住了,老實說,他不喜歡被挑戰,不喜歡被反駁,而他的經營方向跟眼光也向來準確,從來沒失敗或賠過錢。
「我是經營者。」他說︰「接掌天羽織以來,我做過的每個決定跟調整都沒失準過。」
看著他那一臉自負、自信的樣子,彷佛寫著「別人怎麼錯,我都不會錯」的表情,春恩莫名覺得熟悉。
葉杰修對自己的決定及想法也是如此堅定不移,當他打定主意或是執著于某個點時,就會認為別人說的是不可能實現施行的事。
「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她說︰「不可能發生的事,其實常常在我們身邊發生。」
听著,他沉默了,是呀,眼前的她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她吸引,會對她有感覺,可是「不可能」的事如今正發生著。
想到這,他忽地有點不安,他不是個容易對女人動情的人,在他確定自己愛上前妻前,也歷經了一段時間的自我掙扎及矛盾。
他不確定自己能永遠愛著一個人,也不確定那個人能一直愛著他,所有不確定的事情都會讓他感到疑慮,甚至不願去觸踫。
可後來,他戀上了前妻,而今,眼前的賀春恩也正吸引著他……
「我不跟你討論生意上的事。」他起身往一旁的眠榻走去,邊卸履邊說道︰「你繼續你的活兒,我小睡片刻。」說完,他和衣躺下,側過身背著她閉目養神。
他睡他的,她便繼續做她的衣服,房間里很靜,只听見她縫衣時發出的細微聲音,以及他沉沉的呼吸。
偶爾,她會抬起眼來看著側身躺在榻上的他,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踏實感,好像沒什麼特別,卻又隱隱傳來陣陣暖流。
比起在霍府的生活,她更喜歡在這兒的感覺,雖然沒人侍候,卻格外舒心。
時光幽緩流淌著,不知不覺她已經縫好兩條袖子,抬起頭,見他還在睡,她心想該把他喊起來了。
于是她輕手輕腳地擱下手里的針線活兒,走到眠榻邊,身子往里面一探,看見他側身微蜷著高大身軀的睡相。
他睡得沒有半點防備,雖是午間小寐,卻睡得挺沉,她發現他手里抓著被角,盡避睡著,手指卻下意識地摩弄著被角。
這個小動作讓春恩心頭一震,原來這世界上會在睡覺時有這種小動作的人,不只是「他」。不知為何,她有點舍不得把他喚醒,想就這樣繼續看著他。
瞥見他左手無名指上那圈她從來不曾近看過的紋飾,她好奇極了,于是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扳起他的無名指。
就在同時,他突然振臂一揮,將她揮退,然後整個人跳了起來,神情驚惶地瞪視著差點跌坐在地上的她。
他又作了那個惡夢,當他痛苦萬分地向她求救時,她那冷漠異常的臉龐,再次教他從夢中驚醒。
此時看著一臉惶惑,又略顯驚嚇的她,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他該如此松懈嗎?他相信她嗎?他從沒忘了她是如何毒害霍曉濤,卻又不自覺地對她打開心房。
罷才的夢,是警訊嗎?
看著他此時的神情,她除了驚怕,還有著說不上來的沮喪跟受傷,他的眼神里有明顯的恨意及厭憎,而那恨意及厭憎的對象是她。
他是作惡夢了嗎?他的惡夢跟她有關?她到底做了什麼讓他無法釋懷的事?
他將她及子琮驅至遇月小築,真的是對她厭膩了?
若他真如此厭憎她,那這些日子以來,他又怎會屢屢對她釋出善意並維護?還讓她知道了他的秘密,更讓她自由使用這個地方。
她以為她是特別的,沒想到……她得承認,她真覺得難過,胸口有種糾痛的感覺。
「對不起,我只是怕你睡過頭,所以……」她怯怯地說著。
但不等她說完,霍曉濤迅速著履,丟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我走了。」
春恩不再到秘密小宅子去了,白天里,她還是在公學堂里當愛心媽媽,晚上再抓緊時間給小埃縫制衣褲及帽子。
那天之後,霍曉濤也不再出現,她早上帶著子琮到天羽織時,他總是不在。
她想,他或許是刻意避著她的。
他那天午寐時到底作了什麼可怕的夢,讓他遠遠地避著她,好像她身上有什麼致命病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