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喜堂布置盛大,新郎與新娘才拜完堂。
「好一對郎才女貌的佳偶啊!」
「是啊是啊,這樁婚事可是京城近來最受人稱頌的大喜事了!」
「鴛盟夙締、珠聯璧合,這還能不轟動京城嗎哈哈哈,哈哈哈——啊?」大笑中的賓客嘴巴像忽然被塞進一坨草紙,笑聲戛然斷去,一雙芝麻小眼瞬間瞠大。
此時原本喜洋洋的氛圍及歡聲笑語都如被利刃削去般,頓時斷得干干淨淨,一時間鴉雀無聲。
大伙瞠目結舌地看著一個衣裙布滿鮮血、手中抱著剛剛落地的娃兒從廳堂口走進來的女子,而那娃兒在襁褓中哭得臉色漲紅,抱著孩子的女子則是有一張比臘月飛雪還要冰冷蒼白的臉。
眾目睽睽下,她抱著孩子一步步緩慢而吃力的走向一身喜紅的新郎面前。
新郎一臉寒霜的望著她,彷佛在責怪她的不懂事,何以在這時候出現?
女子毫無血色的嘴唇輕顫著,「對不起,我不是來破壞婚禮的,我只是……怕沒機會等到見你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男子眯起銳利的眼眸。
「我說完幾句話就走……就算你不想听……也姑且听听……」她卑微的央求。
男子面色如鐵,望她的眼神帶著沉怒。
她一顫,幾乎想轉身離去,但孩子的哭聲不斷,提醒著她不能不堅強些。「孩子我想取名離歡,有歡喜離別之意,孩子是最純潔、最無辜的,況且他還是你的骨肉,我沒怨過你,最後只想請你……請你照顧他……」她顫抖的將娃兒捧上前要交給他。
他絲毫沒有要接過孩子的意思,見她手撐不住抖得差點摔下孩子,他也無動于衷,只是冷然的直視她,一動也不動。
見狀,她無比心酸。「你就這麼厭惡我,連咱們的孩子你也不要嗎?」
他依然只是不動如山的冷視她而已。
明知事實就是如此,她仍是控制不住地讓眼淚滾滾滑落。「這孩子除了你已無可依靠,他只剩你……只剩你……」她咬牙硬是將孩子送進他的懷里。
孩子剛出世,只用塊布巾裹著,上頭還沾染了出生時的髒血穢物,這麼一往他懷里送,立刻沾污了他的喜袍,惹得眾人發出抽氣聲。
哎呀,大喜之日,紅袍沾血,大大的晦氣,大大的晦氣啊!
頭上覆著紅蓋頭的新娘在听見眾人的驚呼聲後,再也忍不住的拉下頭巾,想瞧清楚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這一瞧,新娘不禁臉色一變,在瞪完他身上的血污後,又憤而瞪向那擾亂的女子。「你這是做什麼?」這語氣顯然是恨到極點。
「即便他大婚了,孩子也是他的,他不能否認!」身子搖搖欲墜的女人在面對新娘時,臉上有一股不能諒解的恨意。
「你敢胡說——」
「我承認孩子是我的,好,我會扶養他。」新娘正要否認,新郎卻沉聲應允。
新娘的臉色霎時青了。「你說什麼?」
「咱們議婚時,你就知曉她懷有孩子了,不是嗎?」他說。
新娘語塞。她確實是早知情這件事。
見新娘無話再說,他轉而對那正露出淒然笑靨的女子道︰「如今我已當著眾人面前認下這孩子,你該滿意了,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女子面上的笑越發淒涼。「我還想請你念在……念在過去與我……與我……」奇怪了,不過是幾句交代,但提到過去的恩愛,卻讓她的心酸澀得說不好話。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而此刻你與我已再無半分關系,至于孩子,你放心,我會善待。」知曉她要說什麼,他主動承諾了,但對于他們之間的過去,他是真的一點情分也不留。
她哽咽再哽咽,就是不明白,往日的恩愛哪里去了,宛如碎紙花打散後,再也拼不回了。
她忍了又忍,不讓心中的痛無限擴大。「謝謝……」縱然想說的話很多,但最終出口的只剩這兩個字罷了,所有的恩怨情仇盡岸其中。
「不用說這些廢話,這里不是你該出現的地方,你可以走了!」新娘再也受不了的恨聲趕人。
她鼻子一酸。「對……對不起,我偏在今兒個出現觸你霉頭,但我也是不得已的……要不是身子實在是……孩子……今後就請你多擔待……算我求你了……」為了孩子,她丟棄唯一僅存的自尊,將最後的驕傲也雙手奉上了,艱困的朝對方說出這些話。
「哼,既然他認了這孩子,那這孩子就如同我的孩子,不用你說,我也會關照他的。」新娘口里雖是這麼說,但表情瞧得出有多不甘願。
她萬分無奈,為自個兒孩子的未來放心不下,可孩子的事再也由不得她了,再望一眼曾經與她山盟海誓過的男人,只見他冷漠的表情沒有一絲溫度,「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這話說得好,說得真好啊!
餅去比翼連枝的情懷彷佛是自個兒的幻想,其實根本不存在過……人生來去一場夢,夢醒情滅,自然如此,自然如此……
她不怪不怨的,佛說離開時帶走太多怨念,只會加諸更多孽障在自個兒身上,她要走得干淨,走得輕松,那些恩恩怨怨、悲悲切切的事,她一件也不想帶走。
拖著越來越沉重的身軀,她緩緩轉身,還出著血,每走一步路,地上就拖出一道怵目的血痕,賓客見了無不膽顫心驚,唯堂上新郎的臉色依然不見轉變,仍是一副冷漠的模樣。
就在她的身影即將消失在喜堂時,一名侍女打扮的丫頭忽然出現,發出既驚且恐的聲音道︰「小姐,我還以為您難產已經走了呢,我找人要來幫忙卻不見您……啊,原來您沒事,這真是太好了!可您怎麼能夠下床跑到這里來,您——啊,小姐,您別又倒下,別——小姐,小姐,您醒醒,既然活過來了,就別再丟下秋兒和小主子啊,小姐,小姐——」侍女抱著倒在血泊中的主人,哭聲驚天動地。
眾人這才愕然得知,原來這女人放心不下孩子,便拖著她最後一口氣來托付孩子,這是回光返照啊!
頓時眾人無比同情起這女子來,忍不住覷向那孩子的爹,那人終于白了臉。
她驀然驚醒,急喘不休。原來是夢,可她怎麼猶如身歷其境一般,那夢中被拋棄的女人就像是自個兒?
下意識她伸手抹了抹濡濕的額頭,發現轉眼間她就忘記夢中人的面孔長得什麼模樣了!
她睜開眼後,才驚覺自己處在一片黑暗中。這是哪兒呢?
忽地,一股無法言喻的疼痛蔓延她全身。天啊,她怎麼了,為什麼會這麼痛?
「好痛……好痛……」她痛苦難忍的喊叫。
「自然會痛,再忍忍,過了今晚就好多了!」一道老婆子的聲音揚起。
「你……你是什麼人?」她張口問,但發出的聲音是破碎而沙啞的。
「我是鬼婆婆。」
「鬼婆婆……是誰?」
「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我發生什麼事了要被救?」她再問。
「哪來這麼多廢話,睡你的吧!」鬼婆婆不耐煩的說。
「我痛……無法睡……好疼啊!」她痛苦到不禁顫栗。
「沒辦法,疼也得忍……」
四個月後。
「鬼婆婆,你說我已是人婦了?」她詫異的問。
「是啊,是送你過來的人這麼對我說的。」鬼婆婆回答。
她一臉疑惑,對自個兒有夫婿這件事,一點印象也沒有,其實正確的說法是,她對什麼事都沒印象,連自個兒是誰、姓啥名啥,一律不清不楚,腦子里對四個月以前發生的事,壓根遺忘得一干二淨,什麼也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