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她死命護住自己的帳篷,怎樣都不讓他丟。「這是我從紐約最好的登山用品店帶來的上等貨,比一件外套重不到哪里去,你要丟什麼都可以,絕對不能踫我的帳篷。我可以背!我自己背!」
最後他拗不過她,只好讓她帶著。兩天之後,這個帳篷還是背到他背上去了……若妮不禁感到慚愧。
不過,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晚上要睡覺的時候,只要在兩棵樹中間拉根藤子就可以睡上去了!
空地整理好之後,依循慣例,他負責獵今天的晚餐,她負責把兩人的帳篷搭好。
苞著辛開陽的另一個好處是︰他從沒讓兩人餓過肚子。最後的幾片吐司在白天的時候吃完了,所以今後幾天得全靠他獵回來的野味。
他只離開了一會兒,手上就提著兩只已經剝好皮的獵物回返。
「今天晚上吃兔肉。」
好吧,其實,他也是有點體貼的。他知道她一個人在林子里會害怕,所以當他必須離開她時,時間都不會太長。
如果他們活在原始社會的話,其實他已經是個完美的丈夫人選——體格高大,健康勇猛,擅長狩獵,能保護自己的女人小孩,為整個家提供充足的食物。
不過,性格實在太惡質了,若妮馬上把分數扣光光。
她默默看著他生火,把兔肉架上去,不一會兒肉香四溢,他替她把兔腿切下來,讓她更容易吃一點,然後才大口吃他自己的那一份。
兩人已經很習慣這種進食時的閑散氣息,並沒有因為缺少交談而感到尷尬。
若妮把沒吃完的小半只遞給他,自己捧著鋼杯喝一點熱水。
「我們認識的時候,麥特還沒有離婚。」她突然開口。
辛開陽提起眉,看她一眼。
「但是當時他們的婚姻已經出現問題了。」她防衛性地瞪著他。「雖然我們兩個一見面就彼此有好感,可是我們是在他和無慮離婚之後才開始交往的!」最後一句,她重重強調。
「無慮?這名字听起來很像中文。」他一副溫順的表情,不再逗惹她。
「……他的前妻姜無慮是個台灣人。」她悶著頭喝水。
辛開陽突然低下頭,用力揉著自己的後頸,那副聳來聳去的肩膀實在太可疑了!
「你在笑什麼?」她瞪他。
好一會兒過後,他終于抬起頭來,眼底殘留著可疑的水光。
「所以你才有那個什麼鳥規矩,絕對不交有華人前妻的男人,或是華人男友?」
好不容易和平相處了七天,若妮又開始想對他使用暴力!
「我只是比較聰明,懂得不要再重蹈已經發生過兩次的……」該死!她為什麼不閉上自己的大嘴巴?
「兩次?你是說,之前那個柏特也是因為他的前妻和你分手?或者他前妻也是華人?」他明顯被逗得很樂。
「兩者都是,你高興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若妮霍然起立,開始搜尋身邊有哪些可以迅速讓人斃命的武器!
「對、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我只是……」他邊笑邊擦眼淚,一面努力止住狂放的笑聲。「我只是覺得……一個生活在美國的女人,能兩次都遇到那個男的為前妻離開她,而兩個前妻還恰巧都是華人的事,也實在是、走狗屎運了,哇哈哈——喂!手下留情,那塊岩石會打死人的!」
「我就是要打死你!」若妮大吼。
什麼家教!什麼禮節!她決定統統丟到天邊去!苞這個既差勁又惡劣又討人厭又讓人想干掉他的男人在一起,聖人才有辦法維持文明禮儀!
「好嘛好嘛,不要這樣,有話好說。」辛開揚連忙把她拉回營火邊,可是黑眸里跳躍的閃光完全讓人無法信任。「再怎麼樣,你也搞掉一次那個麥特的婚姻,你們兩個扯平了,誰也不欠誰啊。」
「我已經說過了,我沒有介入他們的婚姻!」她的手又握成拳。
「好了,親愛的,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還無法對自己誠實的話,你哪時候才能接受事實呢?」他終于把笑聲壓回去。
「我已經說了他們早就貌合神離很久!我們雖然之前認識,但我們……總之……他離婚後才開始交往的,他就……麥特他……我們頂多就是……有好感……」最後語句斷成零零落落的片段。
辛開陽好整以暇地兩手盤胸,等她想清楚自己要說什麼。
若妮零落到最後,突然安靜下來,一雙綠眸從生氣,到迷惘,到慌亂,到了然。
「噢,我的天哪!」她頹然坐下來,對自己低低呢喃。「你說的是對的……我真的介入了他們的婚姻……我是個第三者!」
她第一次真正從姜無慮的角度來思索這整件事。
他們的婚姻有沒有問題是一回事,她的介入卻是導致他們離婚的主因,無論她過去再如何合理化自己的行為,這都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她從一個女人的手中搶走了她的男人!
她讓那個女人傷心地結束了近十年的婚姻,一個人搬到一個中部的小鎮里療傷四年。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還理直氣壯地認為自己不過是在為一樁愛情做爭取。
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另外一個女人?
她是個第三者,而她竟然還一直覺得自己是這樁感情的受害者!
碧眸驟然涌上一層薄霧,她的每一分自尊都讓她無法承受這個事實。
「天哪,我真是面目可憎……」
「人的命也就這麼一點長,什麼對的錯的、心碎無助,一眨眼就過去了,那個當下的快樂享受到就好了。」辛開陽不甚在意地道。
她兩手抱著自己,注視著火光。他的話听起來太自私又太冷血,但她一時之間卻想不到話來反駁。
如果連真愛與心碎都不是永遠的,還有哪些事是天長地久呢?
「我的頭很痛,我不想再想了。」若妮氣悶地撿起一根干草,拋入火堆里。
「這就對了。」他咧嘴一笑。「誰管它什麼風度呢!能活下去最重要,反正那男人听起來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不必為他白傷心了。」
「他真的很差勁。」在姜無慮的心中,她和麥特應該是一對奸夫婬婦吧?這樣說來她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竟然有臉吃回頭草。」辛開陽幫她一把。
「听說還搞崩潰那一招!」
「利用女人的同情心!」他繼續鼓勵。
「令人不齒!」若妮撇撇嘴。
「感情智障!」
「EQ低能。只會看帳不會看人臉色的笨蛋!連自己喜歡的人是誰都搞不清楚的蠢男人!」有了一個開頭,後面的話如開閘的水庫一般,滔滔不絕從她口中流泄出來。「他搭的電梯永遠會故障!他走的樓梯電燈都不會亮!他吃魚一定會鯁到刺!露營一定會遇到山獅!他買到的牛女乃一定是過期的!他開車會接到罰單!在停車線沒停車會正好遇到警察!他的車位一定被隔壁的人佔去!停在路邊被拖吊!他訂的機位永遠被取消!他的旅館房間一定漏水!無慮每天讓他睡客廳!他每一本帳都看錯!他的投資賠光光!他在四十歲以前就禿頭!」
停!若妮用力喘兩口氣。
好爽!
麥特已經有他自己的生活了,她也有了自己的旅途要走,他們兩個人早就是不相干的平行線,她要為那個爛男人浪費生命傷心到什麼時候?
辛開陽戲譫地看著她,她定定望回去。
然後,她突然漾出一絲微笑,微笑變成大笑,大笑變成狂笑。不一會兒,一道低沉的笑聲也加入她的陣容里。
最後,她仰著頭深深地吸一口氣,整個山林的清新沖去了最後一絲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