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冷靜一點,你確定你的妻子還在里面嗎?」
「我他媽的剛從紐約趕過來,我怎麼會知道她還在不在里面?讓我自己進去看一看!」
「先生,你不能進去,屋頂隨時有可能坍下來!」
「啊,你是那個東岸來的人……」一聲微弱的呼聲突然從身後傳來。
麥特猛然回頭,這是一位參加過說明會的鎮民代表,好像叫什麼杰夫。
「杰夫,你有沒有看見我的妻子?」他大步過去,緊緊揪住那人的手臂。
「你的妻子?你的妻子……」杰夫走在自己的庭院里,神情與其他災民一樣茫然。他的房子已經完全被卷走了,只剩下一堆破家俱和四根地樁。
「無慮!你有沒有看見無慮?」
「無慮……你的妻子……啊,無慮!」杰夫仿佛突然回過神。「無慮,她在活動中心……醫院的急診室裝不下去了,所以有些傷患都送到活動中心……」
麥特轉頭奔回主街去。
他用力推開活動中心大門,迎面而來是一陣由血腥味、醫藥味、體味和種種奇怪味道混雜的異味。
臨時病床佔滿了半個活動中心,而沒有病床的人就暫時鋪件衣物,先躺在地上。醫護員滿頭大汗,穿梭在一堆傷患中間。麥特看到好幾床燒傷病患,知道一定是龍卷風吹斷了瓦斯管,在鎮上引起火災。
一個龍卷風總會伴隨著其他邊際災害,這就是它恐怖的地方。
他眼一尖,陡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
「湯姆,你好好休息,不要擔心。我會請警長幫忙搜尋你妻子的下落。」鎮長按著一位被燒傷的鎮民,輕聲勸慰。
「鎮長,你有沒有看見我的妻子?」一只強壯的手臂陡然將鎮長轉過來。
鎮長嚇了一大跳。
「啊,你、你是麥特,那個東岸來的人……你說誰?什麼妻子?」
「我的妻子,無慮!你有沒有看到無慮?」他的神經繃得幾乎斷裂。
「你的妻子?喔喔。」茫茫然的鎮長兀自搞不清楚狀況,不過名字倒是認得的。「無慮在那個角落,我剛才看到她跟幾個傷勢比較輕的婦女在一起……」
麥特撇下鎮長,大步跨向他所說的方向。
無慮,妳在哪里?妳在……
她在那里!
她圍著一條灰色的毯子,把自己裹得像一個孤單的繭,表情空白地坐在角落里。幾位發放熱湯的義工走到她身前,她只是呆滯地搖搖頭,眼底有著他一路過來已經越看越熟悉的茫然。義工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了幾句,她只是機械式地點著頭,臉埋進自己的膝蓋里。
「無慮?」他蹲在她身前,無比輕柔地呼喚。
掩藏的容顏重新抬起。
「無慮,是我。」他輕撫著她蒼白的臉頰。「我是麥特,我來了。」
茫然的焦點終于漸漸凝聚在他身上。
「無慮,我好抱歉……我應該在這里陪著妳的……」他緊緊將她抱進懷里,瘖 地低語。
無慮枕著他的臂膀,耳畔听到一陣強而有力的心跳,熟悉的男性氣息鑽入她的鼻間。
麥特,是他,他來了……
「麥特……」空白的眼神開始凝結。
「是我。寶貝,一切都沒事了,我會照顧妳的。我很抱歉,我不應該讓妳一個人在這里——」他將她整個人死命地抱在懷里。
「麥特……」仿佛陰天暗地里,有人拿著劍劈開一道亮光,她一回過神,他就在她的身邊。她緊緊攀在他身上,語氣終于開始出現哭音。「麥特!」
「噓,我在這里,沒事了。沒事了。」麥特不斷吻著她的頭發、太陽穴,每一吋他吻得到的地方。
「麥特……那個風……屋頂……所有東西都垮下來……」她像只受傷的小鹿般哀鳴。
「我知道,我很抱歉,寶貝,我很抱歉……」
這是他曾以生命允諾要保護的女人,他怎麼能讓她遇到這種事?
「金潔在客廳看電視……我在地下室洗衣服……金潔……」她哭著抬起頭看著他。「他們還沒有找到她……」
「會的。他們很快就會找到她的。」麥特不斷吻著她的臉。
「她跟我在一起……我沒能保護她……我只能一直抱著洗衣間的柱子,然後風一直卷過來,所有東西亂成一片……然後,整間屋子突然大亮……我知道一定是屋頂被吹走了……金潔在客廳里……」她不斷破碎地哭泣。「她和我在一起……我沒能保護她……」
麥特吻著她的發鬢低聲安慰。「這不是妳的錯!在那種情況下,沒有誰能保護得了誰。」
「不是的……她來找我聊天……我不應該放她一個人在客廳……」
「寶貝,這不是妳的錯,在當時妳也什麼都無法做,妳已經盡力了,他們一定會找到金潔的!」
雖然這麼想很殘酷,他只慶幸當時待在客廳里的人不是無慮。他無法想象自己趕到莫城之後,迎接他的卻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幸好不是無慮。幸好不是無慮。他抱緊她,閉了閉眼。
「麥特……麥特,哇——」她終于在他的懷里徹底地崩潰。
「乖,寶貝,妳已經安全了,一切都會沒事的。我來帶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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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不清第幾次,麥特推開房門,靜靜地走到床邊。
房內幽暗寧靜,只有空調送風時幾近無聲的氣流。垂下的簾幕掩去了紐約的月華,也暫時將現實世界的殘酷隔絕在這安寧的天地外。
麥特坐在床沿,輕撫枕被間蒼白的容顏。承天之幸,無慮只有雙掌因緊抱著木柱而造成一些擦傷,除此之外別無大恙。
想到自己距離失去她有多麼近,麥特的心一緊。
他無法想象這個世界上不再有她的情景。
床上的人輕輕申吟一聲,麥特立刻傾身輕吻她的額頂。
「無慮,沒事,妳作惡夢了。」
「麥特?」
「嗯。」麥特又吻了吻她臉頰。「還早,再睡一下吧。」
無慮緩緩張開眼,一開始對陌生的環境感到有些茫然,而後,他的身影與體熱漸漸穿透她的意識,她瞄了瞄四柱大床的紗縵,與裝潢高雅的臥房。
這里是麥特的公寓,她短暫住餅一年的「家」。
她暫時回到紐約了。
「現在幾點了?」她沙啞地問。
「凌晨兩點而已,還早,妳再睡一下。」麥特輕撫她的臉頰。
她陷回枕頭里,茫然地盯著天花板。
「我以為自己死定了……」
麥特的臉孔被黑暗遮住,但是撫在她頰上的暖掌微微一緊。
「一切都發生得好快,前一秒鐘,我正從洗衣機里拿出月兌好水的衣服,下一秒鐘,鎮上的警報就響了。我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突然整個房子都在動搖……」她疲憊地閉上眼,呢喃著。「一開始,我以為是地震……然後,風呼嘯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听到樓上金潔驚慌失措地在叫我……」
好不容易止住的淚珠,再度從緊閉的眼簾沁出。
「麥特,她在叫我……」她哽咽道。「我想沖上去查看是怎麼回事,但是整間屋子搖得越來越厲害,最後,整個世界像變色了一樣……」
麥特擔心她再如此自我折磨下去,會支持不住。這種幸存者的愧疚在許多重大災難後幸存下來的人身上都可以看見。
金潔是在她的家中出事的,如今金潔下落不明,她卻安然跟著他回到紐約,她下意識地把責任攬在自己肩上。麥特只能俯身不斷地親吻她,在她耳畔低語。
無慮緊緊抱住他的臂膀。過去幾天她整個人仿如在半空中飄浮,被纏卷在四周的風暴不斷地呼嘯拉扯,然後,一聲呼喚,她抬起頭,他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