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記 第7頁

「太夸張了,我哪有出言不遜……」郎霈揉著鼻梁。

「在人家家長面前數落他女兒硬貼上門對男人獻殷勤,還不算出言不遜?」

「我沒說得這麼白。」郎霈氣虛地堅持。

「那你是怎麼說的?」

是他听錯了,或是他大哥的語氣里真的藏著笑意?

「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想再重復。」郎霈咕噥著。

「你明天就親自送個禮物上李氏去,好好跟李董賠個禮,否則等他告到老頭子那里去,你就自己收拾吧!」郎雲幸災樂禍地道。

現在他肯定了,他大哥絕對是笑氣大于怒氣。

「親愛的哥哥,很高興我娛樂了你。」他挖苦道。這年頭告狀已經成為全民運動!

郎雲放聲大笑。

「我倒是很意外你會突然跑去找李董事長發難,這不像你的個性。」

「總而言之就是我認錯人了。」

「你把誰錯認成李小姐了?」郎雲感興趣地問。

郎霈考慮片刻。算了,等風聲過去再說,否則他少不得要再被嘲笑一次。

「沒事。大哥,你什麼時候要回台北?」

電話的背景音傳來嫂子葉以心招呼郎雲洗澡的聲音。

郎雲先應了妻子一聲,再回答他︰「最近公司比較清閑一些,所以我想陪心心在這里多住幾天,你自己應付得過來吧?」

沒有你的日子,我自己也應付三年了,可那不代表我心甘情願。郎霈月復誹著。

「可以,放心去度你的假吧!」

「記得到李氏負荊請罪,結果如何別忘了通知我一聲。」郎雲笑吟吟的口氣怎麼听都是幸災樂禍。

「知道了。」好個兄弟之義!

他沒好氣地掛上話筒,拍松了枕頭,關掉床頭燈,準備安眠。

郎雲的個性強硬,葉以心的體質又不適合生育,父親大人不敢將傳宗接代的壓力放在大兒子身上,只好往他這個老二頭上動念頭了。

以前有母親充當潤滑劑,他還能放心地鬧鬧性子,而今母親走了,倘若他也學郎雲強硬下去,三只斗牛頓時沒完沒了,于是郎霈只好讓自己盡量取代母親的角色。

只是,偶爾他也會想喘口氣……

卡農的手機鈴聲響起時,他的神智已經進入半朦朧狀態。

「喂?」他睡意濃厚地接起來。

對端是一串窸窸窣窣的背景音,無人答話。

「喂?」他昏沉地再問一次。

還是不說話。

無聊。他把手機放回床頭,翻個身繼續睡。

兩分鐘後。

某種直覺讓他睜開眼。他盯著天花板一會兒,探臂取來手機,檢查方才的來電顯示。

很陌生的門號。

頓了一頓,他按下回撥鍵。

對方接了起來。

這回背景聲音更明確,有人正在低聲交談,話筒那端還是沒有說話。

「剛才是你打電話給我嗎?」郎霈彎起一只手臂枕在腦後。

等了片刻。

「對啦。」鈴當。

「打來為什麼不說話?」郎霈沒問她如何取得他的手機號碼。

那端又不答腔了。

「你在哪里?」郎霈再問。

「馬偕醫院。」她不情不願地回答。

「你需要我過去嗎?」

鈴當又安靜了一下。「隨便你。」

「你在哪間病房?」

「我在大門口。」

「好,我半個小時之後到。」掛斷之前,他再交代一聲,「不要亂跑!」

「知道了啦!」她先收了線。

凌苳靜靜坐在醫院門口的平台上。

十二點半,夜已深,兩個小時前飄過一場雨,行道樹發潮的氣味讓人鼻子癢癢的。

碧雅這個笨蛋!失戀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值得拿自己的命來換嗎?

愛情這種東西,當它來的時候甜蜜享受,當它走的時候流幾滴淚、捶幾下枕頭,再找下一個對象就可以了,有必要為了一個男人尋死覓活嗎?

「要自殺也不找個隱密一點的地方!」她撫著手臂上突生的雞皮疙瘩。

只是一轉眼而已。碧雅從PUB的洗手間走出來不到五分鐘,突然兩眼翻白昏過去,害她嚇得差點當場一起口吐白沫!

「為了一個不再愛你的男人,值得嗎?」她對著靜寂的中山北路大喊︰「劉碧雅,你是個大蠢蛋——」

「好了,病人都被你吵醒了。」

凌苳驀然回首。

郎霈就站在那里,一身清冷,車燈將他的稜線照成剪影,挺然若千百年不動搖的石像。

她的鼻頭又開始發酸了。

「看來我可以假定需要醫療照顧的人不是你。」郎霈打量她一下,點點頭。

她的氣色雖然疲憊,還不至于太難看,粉紅色T恤上的印漬不像血跡,倒像是打翻了的飲料。

「走吧!」他伸出手。

凌苳將臉埋入膝蓋間。

「我的車子停在紅線區,再不走要被拖吊了。」他輕輕一帶,將她拉起來。

凌苳無精打彩地任他將自己牽回車上,綁好安全帶,整個人傻愣愣的。

「想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嗎?」他發動引擎,BMW無聲地滑入夜色里。

凌苳搖搖頭。

于是他也不再追問,繼續往市中心駛去。

「我的包包還丟在PUB里。」她突然說。

郎霈瞄她一眼。「哪一間PUB?」

「Relax,在安和路。」

他點了點頭,方向盤一轉,往目的地駛去。

凌苳忍不住審量他。如果換成其他人早就丟出幾百個問題了,但是他沒有。

他只是安之若素地開他的車,仿佛全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惶燥的意緒因為他的沉著而跟著平定下來。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打給他,而不是打給人都在台北的父母,尤其他前幾天還對她那麼惡劣。

包令她意外的是,郎霈竟然肯過來。他不是很討厭她嗎?

「笨蛋!」凌苳盯著他修剪整齊的指甲,突然說。

郎霈連眉頭都不挑一下。

「被男人甩了又不是世界末日,碧雅那個大笨蛋到底在想什麼?那個男的變心又如何?起碼他很誠實地講出來,而不是去外面搞七捻三,等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之後她才發現!人家都已經表明他不愛你了,你還能怎麼辦呢?沒事尋死覓活他就會回來嗎?笨女人!」話匣子打開之後,她突然停不住。

「對。」郎霈同意道。

「好吧!就算真的想死好了,自己找個隱密的角落偷偷死,既方便又不麻煩人,多好啊!吧嘛把我約出來喝悶酒,等喝到一半才偷偷去廁所吞安眠藥?她不知道親眼看見最好的朋友在眼前倒地不起很可怕嗎?虧我平時跟她感情這麼好,這種事她干嘛做給我看?」

「嗯。」這個邏輯他就比較難以理解。

「幸好藥吞下去不到五分鐘全吐出來,不然我傻傻的帶她回家睡覺,她給我半夜死在床上,明天早上我身邊不就躺著一個死人?去你的臭碧雅!」

「今晚誰留在醫院里照顧她?」郎霈插嘴。

「她姊姊。」凌苳余慍未熄。「碧雅是我小學同學,她們姊妹倆一起從台南上台北讀大學。」

郎霈頷首。然後他注意到她的手正無法克制地顫抖。

他輕捏她的肩膀一下。

「鈴當,你今晚處理得很好。真的。」

顫抖的手停住,她的眼眶四周開始泛出一層暗紅色的陰影。郎霈假裝沒有看見她偷偷拭淚。

「Relax」的螢光燈管在下一個街口閃爍,郎霈在路邊臨時停車,車尾亮起指示燈。

「我馬上出來。」凌苳悶悶地解開安全帶。

「我跟你一起進去。」郎霈繞過車頭,幫她開車門。

鈴當疲累得無法堅持。

Relax似乎沒有受兩個小時前的自殺事件影響,酒客坐了八成滿。

郎霈不禁感到有點意外,他還以為年輕女孩子喜歡那種勁歌熱舞的地方,而Relax卻是一間放輕音樂、品酒聊天的軟調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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