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記 第17頁

郎霈疲憊地揉揉後頸。開了一夜的車,又耗在醫院里一整天,方才碧雅的父母從台南趕上來,他們才偷空回到他的住處。

凌苳一生平順,這大概是她第一次遭逢與親愛之人的死別。

如果可能的話,他但願她不必體驗這些苦,但人情冷暖,生死禍福都難測,起碼這一回,有他在她身旁陪伴。

床上的人兒不安地翻了個身,郎霈突然記起她在陌生環境睡不好。

「郎霈!」她迷迷蒙蒙地睜開眸,靈動的雙眼已然紅腫。

「我在這里。」他在床畔坐下,撫著她的發絲低語︰「好好睡,我不會走開。」

她吁了口氣,又沉沉睡去。

「應該堅持叫曼曼來的……」受傷的小貓需要的是母親的溫柔舌忝舐與陪伴。

但是她說,她不想回答太多問題。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這下子越扯越深了。」他在暗夜里嘆息。

明知凌苳對自己有不尋常的愛戀,他既已無法回應,這些牽扯都只是讓情況更復雜而已。然而,當她如此嬌弱地倚著他時,教他如何狠絕地松開手?

「郎霈……」她在寤寐中抽泣一聲,濕溽了長睫,微顫著唇。

「我在這里。」他低聲應著。

她的手往另一側的空床模索,因為找不到他的人而輾轉難安。

郎霈投降了,躺在她身側,將她緊緊圈在懷里。

「睡吧,我沒有走遠。」他輕吻她的耳鬢。

手中環抱到他堅實的軀干,她似乎較為安心一些,氣息逐漸恢復勻淨。

「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他幾乎嘆完前半生的氣。

凌苳在昏夢中轉向他,眼角仍掛著淚珠。他一時意動,不禁替她輕輕吻去。

她在睡夢里輕嘆一聲,鼻端努著他的臉頰,于是,不由自主地,他的唇往下移動,淺淺印上那抹紅櫻。

她嘗起來咸咸的,如夏天的海,卻又蘊著清甜,似初春的泉。

唇上感受到來自他的探索,她輕嘆一聲,啟開了城池。他的舌順勢鑽入,更深更切地探索。

迷蒙中,她仿佛感覺自己浮蕩在一池溫泉里,鼻中嗅的,嘴中嘗的,盡是溫潤池水的氣息,而那溫泉的滋味,像煞了……

「郎霈?」她喃喃輕呢。

郎霈陡然彈坐而起,驚出一身冷汗。

天,他在做什麼?

平時口口聲聲掛著不應該和她太靠近的人,不正是自己嗎?凌苳正是最脆弱時候,他卻乘虛而入!郎霈,你這個偽君子!

他挫敗地想立刻奪門而出。

「郎霈……」她嗚嗯一聲,感覺手中失了依靠。

郎霈苦笑一下。這下子困住了!一早叫曼曼回來不就好了?真是自找麻煩!

他不敢再躺下來,只好靠坐在她的旁邊,讓她抱住自己的腰睡著。

意識不知朦朧了多久,隱約間有一雙手正平穩地搖晃自己。

「郎霈?」

他瞠開沉重的眼皮,室內依舊半蒙暗著,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鑽進來,天亮了。

「郎霈?」

他揉了一把臉,低望懷中的人。凌苳仍然沉沉睡去。

那麼,是誰在喚他?

頸後的汗毛突然豎直,他緩緩回頭——

凌曼宇輕郁的臉龐,是他今晨看見的第一幕風景。

第七章

郎霈從廚房里走出來,確定每個人都分到一杯飲料,量足以解渴,但不至于在暴動發生時對他的家具造成破壞,然後從凌苳手中把沙發靠枕拿回來,墊在背後坐下。

凌苳橫躺在三人座上,呆呆盯著天花板,眼底的青影已經盤踞了好幾天。

安可仰倚著一座邊櫃而立,姿態超然。而凌曼宇,從頭到尾若非盯著女兒,便是盯著他。

這下子,連安都回國了。郎霈開始想,或許他應該在三天前速戰速決。

但是那天凌苳的精神是如此困頓,他不認為她可以應付另一場對峙。于是,在她醒過來之前,他平靜地要求曼曼離開。

而曼曼竟然沒有多說一句,起身默默走了。

「老天,你們兩個人怎麼會湊在一起?」凌曼宇揉了揉太陽穴,這句話其實自言自語的成分居多。

「好問題。郎霈,我也挺想知道的。」女兒的爹涼涼說。

「是我去惹他的,不是他來招惹我,你們不要找他麻煩。」凌苳仍然盯著天花板出神。

「鈴當,我不是個古板的人,年齡那些都還是小事,可是你們的生活歷練差太多了。」安可仰試著和她說理。「你是個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嬌嬌女,而郎霈早就是見慣大風大浪的男人,他的生活里沒有一點你了解的地方。」

「安,你對著我來就是了,不必為難她。」郎霈淡淡說。

現下他們兩人倒像是同命鴛鴦了,安可仰啼笑皆非。「談戀愛固然甜蜜,婚姻卻是另一回事。你們兩個人倒是說說,鈐當今年才二十歲,有什麼能耐當一個稱職的企業家夫人?」

「真感謝你對我的信心票,老爸。」凌苳譏誚地回答。

「寶貝女兒,我愛你,所以我希望你的人生歷程一步一步來,二十歲有二十歲的莽撞、二十五歲有二十五歲的懂事,雙十年華里每個階段你都體會到,而不是一下子蹦入三十幾歲的世界里!」

「說穿了你只是不喜歡我介入你們的交友圈而已,如果我和小孩子一樣,乖乖離你的朋友們遠遠的,你就開心了,對吧?」她翻身坐起,眼神有著少見的疲倦。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安可仰的眉心聳得老高。

「因為這是事實!」她努力忍回喉間的硬塊。「因為國中就當上父母也不是多光彩的事,所以你們從來不想讓我加入你們的生活,承認吧!」

「我和安從未把你排除在生命之外,你怎麼會這麼想?」凌曼宇先撇開其他思緒,專心回應她的質疑。

「你們問郎霈、問郎雲、問每一個朋友啊!哪一個人從你們口中听說過我?」她紅了眼眶,「我只是一個恥辱,你們根本不想在朋友面前提起我!」

「老天!我真不敢相信這是她說的話!」安可仰拍一下額頭。「你老媽和我為了給你一個平凡的童年,無所不用其極……」

「把我隔在你們的世界之外,就是你們無所不用其極的結果?」她高聲反駁。

「因為這是你自己要求的!」安可仰荒謬地喊。「曼曼,你自己說好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她四歲?五歲?」

「五歲吧。」凌曼宇也不是那麼確定。

「你五歲的時候和同學打架,我和曼曼去幼稚園接你,你氣得足足半個月不跟我們說話!」安可仰盤起雙臂和她對質。「你外公問你哭什麼,你還口口聲聲數落︰爸爸媽媽年紀那麼小,害你在同學面前好丟臉,以後你都不要跟我們走在一起了。我和曼曼痛定思痛,才下定決心盡量離你的生活圈子遠一點的,不讓我們的存在干擾到你,現在你倒說是我們不理你了。」

她一呆。

「五歲?五歲?」嗓門越來越大。「五歲?」她猛然眺起來大吼︰「拜托!我才五歲而已,我懂什麼?就為了我五歲鬧的一點脾氣,你們兩個把我藏在家里藏了十五年?」

「你又沒規定隔離政策的期限,我們怎麼知道你哪時候解禁?」安可仰覺得冤氣沖天。

昏倒!她老爸老媽不敢把她帶出去介紹給朋友,竟然就因為她五歲的一番孩子話?凌苳真想把她的帥老爸活活掐死。

「我們親子之間鐵定有嚴重的代溝問題!」

安可仰撇了下嘴角。「是羅!現在回頭去想五歲的話,你會覺得我們不應該把你孩子氣的決定當真。那三十五歲的你再回頭來看二十歲的決定,是不是又要怪我們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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