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事不一樣。」凌苳回頭瞄一眼郎霈。
「怎麼個不一樣法?」安可仰挑釁。
她也不知道怎麼說,求救的眼神投向郎霈,不知怎地,他深似無底的眼神讓她的背心一涼。
她轉向母親。「媽,你的說法呢?我們大家一次談完,然後拜托你們讓我自己來決定我的人生!」
凌曼宇的心思回到那天早上。她接到郎霈莫名其妙的來電,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連夜趕回台北,卻在他的枕靠間發現了自己的寶貝女兒。
震驚猶不足以形容她當時的感想,她只覺得腦中一陣空白,第一句話就是告訴他︰「我們需要好好的談一談。」
但郎霈毫不惶亂。他只是用他那雙深黑的眼,望進她的心底,淡淡丟出一句︰「曼曼,改天再談!」
這一句話絕對是失禮的,尤其她的女兒還偎在他胸膛的時刻。然而,他的眼神是如此篤定,如此誠實,像天崩地裂都不會動搖的石柱,凌苳枕在他身邊,便如偎著一座安全的堡壘。
她有如中了蠱一般,點了點頭,竟然就離開了。
郎霈在想些什麼呢?她不懂。安和她聯絡過,告訴了她一切。郎霈的反應並不像是不顧一切要和女兒廝守的模樣。
他究竟想要什麼呢?如果他不要凌苳,為何會和凌苳同床共枕?如果他要凌苳,此刻看著他們每個人的眼神為何又如此疏離難解?
然後,她想到了藏在心中的那個秘密。她該如何讓郎霈知道……
凌曼宇迎上郎霈的眼神,電光石火陡然劈進她腦海。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天哪!她怎麼會沒想到呢?
原來郎霈知道……
她一一巡視在場的每個人,一股奇怪的感受在體內塞積。
「咯——」一開始,吱咯聲只是輕細地在她喉間滾動,她努力想壓下去,卻怎樣也按捺不住。天,情況怎麼會變成這樣?
「呵,呵呵——」她指著三張臉孔,荒謬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呵呵,哈哈哈!炳哈哈哈哈——」
天哪!她陡然抱著肚子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
「媽咪,你還好吧?」凌苳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我、我的媽啊!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她越笑越厲害,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你在笑什麼?」安可仰警覺地移開兩步,這只母老虎終于發作了嗎?
「我、我只是、我只是覺得這一幕太好笑了!炳哈哈哈——」她拭去淚水,另一波笑意馬上進出來。「你們看這種場面像不像、像不像……哈哈哈哈——」
「媽!」凌苳懊惱地大叫。
「對不起,對不起!」她用力喘氣,整個人快不能呼吸了!「我只是覺得,這一幕實在太像鄉土連續劇里的場景。可憐的女兒帶著被家人反對的男朋友回來,祈求母親的同意,哈哈哈哈哈哈……我只是、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扮演那個,那個『凶婆娘』的角色!炳哈哈哈哈哈——」
「你也知道就好。」凌苳咕噥道。「而且,這種劇通常有個很芭樂的發展。」
「比、比如說?」她努力調勻呼吸。
「比如說,女兒一定會哭喊︰『媽,我不管,我一定要跟他走!』惡媽媽就會嚴厲地說︰『我不準!』女兒問︰『為什麼?』惡媽媽回答︰『你不能跟他在一起,因為,因為他是你哥哥。』」凌苳模仿得唯妙唯肖。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凌曼宇笑得更加歇斯底里。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老天爺!我快受不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曼曼,你冷靜一點。」郎霈蹙著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哈哈哈哈——」她抱著肚子擦去滿眶淚水。「鈴當,我保證我有一個更勁爆的答案!」
「哦?」
「你不能跟他在一起,因為,因為他是我弟弟。噗!炳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天,我真不敢相信我做了那麼蠢的事,而且還是在我女兒和郎霈面前。」凌曼宇申吟一聲,不想再見人了。
葉以心謝過端茶的佣人,將他屏下去。老公今天出差,所以郎宅書房成為兩個女人的私屬聖地。
「所以,你終于告訴郎霈,他是你繼母的兒子了?」她啜了口菊花茶,安詳地問。
「對。」凌曼宇坐了起來。「為何你也一副早就知道內情的樣子?」
「爸爸向我約略提過一些。」葉以心含蓄回答。「你又是如何知道這樁舊事的?」
「我繼母親口告訴我的。」凌曼宇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凌夫人?」
「我出生不久父母就離婚了,父親在我七歲那年再娶,所以我所知道的媽媽一直就是現在這一個,對生母反而沒有多少印象。」
「我知道凌夫人和你的感情很好。」葉以心輕頷首。
「我愛她,她也愛我,起碼她是這麼告訴我的,可是有時候我總感覺她的眼光像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凌曼宇聳聳肩。「有幾次我國小放學回家,正好遇到她也剛進門。我問她上哪兒去了,她只是說她去台北看一個朋友,然後要我別跟我父親說,我沒有多想便同意了。」
「凌先生都沒有發現嗎?」
「她總是挑他出門辦畫展的時間去台北,所以從來沒被發現過。」凌曼宇的眼神是幽遠的。「在我十四歲那年她突然生了怪病,看遞中西醫都治不好,兩個月下來整個人瘦成了皮包骨。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她撐不過來,連她自己也以為如此。有一天晚上,我父親又去外地辦個展,我放心不下,跑到她的房里陪她睡覺。我才躺下來一會兒她便崩潰了。」
「重病之人都是比較脆弱的。」葉以心了解道。
「她握著我的手哭說︰『曼曼,這是我的報應!我做了對不起好友的事,才惹來這樣的病,我命早該絕的。』」
「她就是在這個時候告訴了你郎霈的存在?」葉以心走到她身旁。
凌曼宇點頭。「等我听完之後,才明白為什麼她常常一臉哀傷地看著我,為什麼常跑到台北去不敢讓我父親知道,其實她是去偷看郎霈。」
「這些事都是發生在她嫁給伯父之前,伯父會很在意嗎?」葉以心不解道。
「你不知道我父親的為人!他這個人以禮義廉恥為準繩,以忠孝節義為標竿,活得比古代人還辛苦。生平離過一次婚已經是他的奇恥大辱了,即使他可以接受續弦曾經有一段過去,奪人丈夫和未婚生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伯母把如此重大的秘密告訴一個小女孩,難道不擔心消息走漏?」
「她以為自己活不久了,傳出去也無所謂。不過經過那晚的告解,她的病反而漸漸好轉。」凌曼宇瞪著過度刺眼的陽光。「即使年幼如我,也知道茲事體大,不能隨便說出去。最後她的心結吐了出來,病的人卻變成我。」
「為什麼?」
「我覺得自己被背叛了!原來她愛的人從來不是我!我只是個代替品而已,當她注視著我,她真正在看的人是她無緣的兒子。」
「這不是真的。一個女人親手帶大一個小孩,不會對她沒有親情。」她和清姨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才十四歲,正處在人生最混亂的青春期。我自私、憤世嫉俗、怨天尤人;過度鑽牛角尖的結果,只想做一些激烈叛逆的事來傷害那些大人。」凌曼宇扮個鬼臉。「不然你以為安可仰那個大色魔怎麼可能踫得了我一根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