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悲,父親的怒,親子之間的反目,都像一記又一記以血淚揮出的刀痕,即使時間過去,傷感淡逝,其中的驚心動魄仍讓他無法忘懷,于是他立心不涉情場,又如何能給她她期盼的溫存甜語?
回去吧!小鈴當,回你的母親家人身邊去,莫再向我靠攏了……
「郎霈,你真的不會愛上我,是嗎?」她淒然問。
沉默是他僅余的回應。
「你知道嗎?現在我終于能體會碧雅的感覺了。」
他的心突然警覺。「凌苳,你不要做傻事。」
「你們總覺得我年輕,什麼都不懂,感情只是生命里的調味料,再過兩年,我就會愛上一個男人,然後一切統統忘記了。」她露出慘澹的笑。
「鈴當,听著……」他想走向她。
她卻退開來,不再讓他靠近。
「你們就是無法了解,我不是機器人,沒有辦法重新格式化我的記憶。」她的笑容淒艷得讓人屏息。「郎霈,你明白嗎?二十歲的愛情,和八十歲的愛情,都是愛情。」
郎霈心頭重重一震。
「鈴當……」
她轉身背著他,兩手抹了抹臉。再開口時,語氣已恢復平靜。
「放心,我和碧雅不一樣,她失去愛情活不下去,我失去愛情卻會活得更堅強。你贏了,我听你們的話就是。」她回過身來,那朵笑,明艷如一朵染血的薔薇——
「郎霈,你們贏了,我不要再愛你了!」
第八章
八個月後
二月的天空如甫出世的嬰兒,喜與怒皆難料。晨間出門時,世間猶然干爽,待他的車停進郎雲家的車庫,飄飄水絲已然灑落。他在郎家小茶廳坐下不過幾刻鐘,雨絲如一席細密的水簾,披掛在整片山間。
庭院的小橋流水彷若隔了層面紗,充滿氤氳朦朧的美感。
「嫂子,你若不夠暖,記得回房加件衣服。」他輕聲提醒。
「我很好,別為我擔心。郎雲已經夠神經質了,你別陪著他瞎攪和。」葉以心恬然自得地淺笑。
「孕期已經進入第四個月了,大哥還沒回過神嗎?」他極能了解郎雲的憂慮。
嫂子之前有過一次小產的紀錄,醫生宣判她是習慣性流產的體質,夫妻倆本來已經不抱生兒育女的希望,沒想到葉以心又懷了身孕,而且這一次順利地熬過前三個月危險期,進入穩定階段。
「老實說,我自己也剛習慣不久。」葉以心坦承道。
「接下來還有五個月好熬呢!」他笑道。
「接下來還有三十年好熬呢!」葉以心嘆了口氣。
「大哥很會挑房子,這里的環境比市區更適合養小孩。」
為了讓妻子安心待產,郎雲賣掉了市區的公寓,轉而在新店買下這間透天別墅。遠離塵囂,煩擾自然少了。或許他也該考慮搬到郊區來。
「清泉村的空氣更清新!我本來想回去待產的,但是郎雲擔心那里的醫療設備不足,臨時有個突發狀況,我和寶寶有危險怎麼辦?還好這番話沒被梁醫生听到,不然他下次在山上生病,就有苦頭吃了。」
梁千絮。安可仰的新婚妻子。這個名字觸發了潛埋在心底的記憶。
餅去八個月的變化極大。首先,安可仰結婚了。由于嬌妻和他都「公務繁忙」,不克大宴佳賓,兩個人竟然偷偷跑去公證;安家長輩一听說他連結個婚都那麼隨便,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曼曼那里,她大半時間都不在台灣,若非忙經紀公司的事,便是去日本陪女兒。屈指算算,他和曼曼也快四個月不見了。
日本。是的,凌苳不久就到日本去了。
據悉她拜在日本一位極為知名的美甲師門下,專心為自己的美甲證照做準備。安可仰說,她有心在日本好好闖一闖,沒個三、五年大概不會回來。
郎雲吃完了飯,回來轉告他,他听了,也只是淡淡點頭,沒有太大反應。
日本,一個有點遠又不太遠的距離,或許這是最好的安排。
日本的年輕男人既風趣又愛玩,極投契她的個性,相信再隔不久她就會交上新男友了。
誰知道呢?或許她現在手邊已經挽了一個也說不定。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打擾了一個早上,我該走了。」他欠了欠身站起來。
「這麼快?」葉以心訝然按住他。「已經十點半了,你不留下來吃個中飯?郎雲接完這通電話馬上出來。」
「沒關系,讓大哥安心地忙吧!我中午另有飯局,早上只是繞過來送幾份文件,順便來探望一下你。」他溫和道別。
「郎霈……」
「有事嗎?」
「……不,沒事,有空常過來走走。」無論葉以心想說什麼,最後她仍選擇保留。
版辭了兄嫂,他驅車回市區,趕赴中午的另一個約會。
也不知怎麼搞的,今天特別心神不寧,整頓午餐吃得漫不經心。離開郎家讓他稍微放松一點,葉以心的眼神,總像洞察一些什麼,經常讓他難以招架。
日本,其實,滿遠的……
「郎霈,郎霈?」
他猛然回過神。「啊,抱歉,我正在想一個……日本的案子。」
「沒關系,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一天到晚出國巡視工廠,留在台灣的時間不多。」他的午餐之約,元薔,嫣然一笑。
元薔是李氏千金的手帕交。去年他和李氏的相親宴破局之後,元薔從李小姐的口中听說了,突然對他感興趣起來。郎祥中一听女方開口說要認識,哪還有遲疑的?忙不迭就撮合起來。
郎霈的心態就當作多交一個朋友,沒什麼不好的。總之,四個月下來,兩人吃飯、聊天、看展覽,不慍不火,說不上驚濤駭浪,一切還算平順。
或許就這樣定下來也好,三十一歲,也該是時候了。元薔是個不錯的對象,優雅世故。最重要的是,他不愛她,她也不愛他,這是最完美的。兩個成年男女都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談情不扯愛,沒有水深火熱、生離死別,將來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人痛苦。
不過,她的身材若再高一些就好了,頭發再長一點,臉頰再瘦一些,鼻子再挺一點,眼楮再頑皮伶俐一些,就像……
「鈴當?」他猛然站起來。
「誰?你看到誰了?」元薔愕然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
他盯著玻璃窗外的人行道好一會兒。
「不,我以為……沒事,我看錯了。」他緩緩坐下來。
那道縴細嬌娜的倩影再度閃過。真的是她!
郎霈陡然推開椅子,大步踏出餐廳外。
行人如織,那抹鮮紅的人影如一顆引誘馬兒前進的隻果,時而出現,時而隱沒。攜家帶眷出來采辦年貨的家庭極多,他無法奔跑。
她的外型和以前有些改變,然而,方才的驚鴻一瞥,他立刻認出了她來。
郎霈排開兩個擋在他們之間的情侶——不見了?她去了哪里?或者,他終究是認錯人了?
他站在路中間張望,驀然間,眼角余光瞥見一絲彎進小巷的紅影。
「鈴當!」他飛快趕過去。
人影就在前方。閃過一輪卸貨的小卡車,他猛然拉住她。
縴影訝然回頭。
「啊,是你,真巧。」凌苳眨了眨眼,笑顏燦然如花。
真的是她……
全世界彷佛都消失了。
她變美了。穿著打扮都不像以前那種青春路線。她穿著一襲紅色太空棉短大衣,領口瓖著一圈粉色毛邊,下半身穿著一件同色系寬筒長褲,軟絲的質料讓她的每一步猶如舞在紅色雲霧里。她貓樣的眼神含著淺笑,精致淡妝似極了從海報里走下來的模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