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嘛好嘛!不跟你開玩笑了。」鈴當忙不迭退後一步。「我是說真的,梁姊平常不會一聲不響地消失,除非是在手機收不到訊號的地方,否則她一定會讓人隨時聯絡得到她。你有空就去幫忙找一找啦!」
安可仰哭笑不得。「我和她並沒有比妳更熟,我能做的也不過就是再打電話問問她的家人而已!」
「你竟然講這種話,你有沒有良心啊?梁姊可是為了你才傷心遠走的。」鈴當捂著俏容,用力搖頭。
他必須強迫自己不要大吼。「我跟她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我不管!反正你就去隔壁鎮打听看看,那個賣車票的小姐認得梁姊,一定會記得她有沒有去買車票。」鈴當用力想一個可以威脅他的借口。「倘若你敢不幫忙的話,我就告訴村長,梁姊被你逼奸成孕,而你不肯負責,所以梁姊傷心地跑去跳河了,哼!」
她忿忿地轉身跑走。
安可仰的下巴簡直合不攏。
逼奸成孕?虧她說得出口!要「成孕」也需要時間好嗎?
日頭起落了兩次,表示她墜入地洞里已經超過四十八個小時。
梁千絮用力揉搓手臂,抹去山洞里的寒意。
前十個小時她仍然會喊叫,當她確定真的不會有人經過時,她頹喪地放棄了。
往上看過去,她滑下來的那個甬道彎彎曲曲,只看得到半邊的洞口。太陽已經超過中間線,往西邊移動,再過幾個小時就天黑了。
她又餓又累,形容狼狽。當初滑下來的時候,一只涼鞋不見了,幸好後來在角落找了回來,只是其中一小鄙鞋邊被扯斷,勉強能穿,但不好走路。她身上的清泉村T恤也又破又髒,幸好她這次穿了一條厚厚的牛仔褲,所以兩條腿沒有受到太大的擦傷。又為了怕太陽曬,出門之前她TT恤外頭套了一件長袖襯衫,晚上才能勉強抵御地洞里的潮濕與蚊蠅。
胃咕噥響了一聲,她提起背包,走到太陽射進來的光束里,這是整個洞穴唯一明亮的光源。
每次出發回台北,她習慣帶半條吐司、一顆隻果和一小瓶礦泉水在火車上吃,如今成為她的救命之糧。由于不知道再過多久才會有人發現她失蹤了,她盡量省著點吃。
隻果是生鮮的食物,容易腐壞,所以今天必須把剩下的半顆吃完。她潰累地癱在光束下,一口一口,機械式地啃著隻果。
在發酸的果肉里嘗到咸味,她吸吸鼻子,抹掉臉頰上的熱意。
「沒關系,再過一、兩天漢叔和村長就會發現妳還沒從台北回來,只要打電話回去一問,他們一定會知道妳失蹤了。」她啞著嗓子,大聲替自己打氣。
記得她看過一個問題︰假若有一天妳失蹤了,世界上有哪些人會想念妳?
阿姨和姨丈可能是最後知後覺的,不過他們若知道她出事了,一定會很關心。
她和以前的同事都不再聯絡了,對那些人來說,她只是社會新聞上的一個名字,他們看到之後頂多輕「啊」一聲︰「這個餓死在山洞里的女人以前在我們醫院工作過。」
清泉村村民應該會想念她吧?對。想到這群認識不久卻親切如老友的伙伴,她心中一暖。
村長鐵定會很傷心的,熱心熱性的大漢叔也一定會放聲大哭。老郵差張一文只要自己每回喝醉都是她幫忙送的信,應該也會滴幾顆眼淚,還有其它婆婆嬸嬸媽媽們;心軟的她們一定會為她哭得很大聲。
小鈴當呢?鈴當跟她最要好了,每次想蹺班都是找她做掩護,所以鈴當一定會在她的葬禮上哭兩聲的。至于那個男人……
安可仰。
她郁郁地窺一角蔚藍的天空。
倘若她真的發生任何不測,他應該也會為她生起一絲絲情緒吧?畢竟她經常逗得他很樂,沖著這點「娛樂效果」,他若是敢無動于哀,她做鬼都下放過他。
上次在另一邊的後山迷路,也是安可仰找到她的,這一次呢?
「你知道我又遇到『山難』了嗎?」她抱著膝蓋,輕聲低喃。
倘若被他知道,他會說什麼?
梁千絮腦中浮起他生動的形象。
他嘴角叼著一根青草,老是那身萬年不敗的舊襯衫和牛仔褲,兩手盤起來,似笑非地說--
泵娘,妳是不是故意落難引起我的注意?不必這麼麻煩,直接來敲我的門就好了。
啊!可惡可惡,那個壞男人絕對會這麼調侃她沒錯!她怎麼可以讓他看扁呢?
梁千絮的委靡霎時煙消雲散。
哼哼,安可仰,你等著!即使我墜入地洞里,三餐不繼奄奄一息,我也一定有辦法月兌困的,才不會像上次一樣孬種呢!
「嘿咻!一二,一二!」她伸展一下拳腳,做做體操,斗志調整到最高值。
第一件事,先設法生火。
嚴格說來,此處並不是一個「洞」。她的四周全部是泥土和岩壁,右邊是一條死路,只有一堵山壁而已,左手邊往下延伸,是一大片無盡的黑暗。每天山上固定有幾個起風的時點,狂號聲便從那團黑暗深處吹過來,似乎那一端尚有長長的通路。
罷掉下來不久,梁千絮曾試著往下走去,看看有沒有出路。可是地道濕氣太重,從洞口掉下來的樹干都潮掉了,雖然她在背包里有打火機,卻無法點燃。
她試了半天,耗掉半管珍貴的燈油,最後不得不放棄。一個人在黑暗里瞎模實在太危險了,她呆守了兩日,無法下定決定走過去。
咻颯--凜冽的風從黑暗處?揚而至,起風的時間又到了。
地道的回音層層疊疊交錯,彷佛前後左右、四面八方都卷著陰詭的旋風。某個地方持續傳來滴滴答答的水聲,她登時想起,礦泉水已經所剩不多。
會不會那里其實有出口?偶爾她會感覺到前方似乎有光影閃動,卻又看不真切。昨天她試著走過一次,行出五十公尺左右,對黑暗的恐慌讓她又沖回光束之下。
白天的陽光與夜晚的星光是她唯一的光源,她真的應該離開這個定點嗎?
梁千絮下意識抱住自己的雙臂,望向濃黑的盡頭。
不,這太不安全了。她決定。
每次看恐怖片,女主角總會做一些很蠢的事情。例如在沒有任何後援的情況下硬要往暗處走,結果可怕的東西就等在那個地方。
倘若這是一部電影,她是女主角,場景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地道,那麼聰明的人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模黑亂跑,她還是留在原地等待救援比較妥當。
她重新坐下來,從背包里模出礦泉水。她仰頭灌了一口--水喝完了。
梁千絮瞪著空瓶子。
突然間,遠處那道潺潺的水流充滿了吸引力。
人類下吃東西還能活上一個星期,沒水喝卻只能撐三天。
「我沒有選擇!」她大聲對四周說。
安可仰那張礙眼的俊顏突然浮現她腦海。
要走就走,不要婆婆媽媽的!他彷佛挑起了眉毛,正在挑戰她。
好,除死無大事!梁千絮深呼吸一下,負起背包。壁面就是黑暗里最好的向導,她挨著泥土牆,一步一步沒入濃黑里。
喀喇、喀喇,某個地方傳來小石子滾落的聲音。回音太嚴重了,她無法判別正確的方位。
「哈?有人嗎?」她立刻擦燃打火機。
微弱的燈光只及得到她身前兩公尺。一道強勁的風正面撲過來,立時將它吹滅。
每天中午過後,地道里都會開始起風,之前她待的定點風勢感覺還不那麼強勁,現下走到前後都很空曠的地方,利風毫不容情地在她身旁吹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