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圖 第8頁

他出于習慣,點著額角輕笑。葉以心順著他的動作看過去,那里一道淡淡的疤延伸進發線里面。

「你的傷口……還痛嗎?」她知道這個問題有點傻氣,可是忍不住想問。

他一怔,手指的動作停下來。「還好。」

「那是四年前留下來的疤嗎?」

「看來你對我還是有一點好奇心的,起碼讀過那些新聞。」郎雲又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氣。「沒錯,這是四年前讓我醒過來的腦部手術所留下來的疤。」

「听起來很嚴重……現在有沒有任何後遺癥?」她翻動盤中的食物。

「都好得差不多了。」他漫不經心地扯開話題,有些隱私並不適合跟外人分享。「你吃完了嗎?如果吃飽了,我帶你去客房。」

「花店里有位客人的丈夫也動過腦部手術。」她仿若沒有接收到他的暗示。

「哦?那個丈夫是什麼樣的狀況?」郎雲有一搭沒一搭的。

「他從工地的鷹架跌落,安全帽沒有戴緊,頭部直接撞到地面,送醫治療之後本來以為沒事了,不料有一天突然在家里昏倒。後來家人再將他送回醫院做檢查,才發現他有慢性的顱內出血。開完刀之後,做了好久的復健才恢復正常。」葉以心輕咬一口炒飯。冷掉的飯其實不怎麼好吃,但她想給自己一點事情做。

「腦部手術比一般手術復雜,如果影響的區域太大,術後都會有一陣子的混亂期。」他淡淡地說。

「你也是嗎?」她的眼神變溫柔了。

「我也是嗎?」他笑一下,聲音里殊無歡意,只是平白地陳述。「當時如果你問我︰『你叫什麼名字?』我會回答你︰『今天的事,唉,這個,那個,幸福,明後天吃飯,哈哈,我要唱歌。』」

他的個性這麼驕傲,只要想到以前曾經如此狼狽過,一定很難堪吧?

「當時有沒有人陪著你一起走過來?」她的眼眸如一汪潭水,深邃無底。

注視久了之後,郎雲有一種沉墜在里頭的錯覺。

「如果你是指朋友,據說他們一看到我話都說不清的樣子,飛也似地逃光了,八成怕這種病會傳染吧!不過我有我的家人,他們一直陪在我身邊。」他簡潔地說完。「好了,留一點話題明天再聊!從這等雨勢看來,明天還有得下的。」

他從高腳椅落地,把餐盤隨手往流理台里一丟,轉向廚房出口。

「我很遺憾。」

綿軟的語音挽住他的步伐。

「你遺憾什麼?」郎雲轉身眯起眼。

「我很遺憾那些人傷了你的感情。」她輕聲說。

他粗聲笑了一下。「那些人只是我的酒肉朋友,本來就沒有人預期他們會在我病床旁守孝三年,所以你可以省省你的同情心。」

她對他的反駁仿若不聞,只是柔柔望進他的眼底。「這些年來你已經表現得太過出色了,全台灣都見證了你的成功。郎雲,你不需要再那麼辛苦地向任何人證明什麼了。」

心髒被狠狠撞到一下。

她竟敢對他說這樣的話!她竟然……竟然了解!一股怒氣從郎雲的心底翻騰上來。

這些感覺太過私人,連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們以為他的努力付出,只是為了挽回逝去的三年時光,卻不知道,有更多的因素是,他必須證明自己!向所有曾以為他就此一敗涂地的人,也向他自己!他必須知道自己能夠站起來,重新獲得成功,過去那種對意識失去控制的情況不再發生!

她只是一個陌生人,有什麼權利察覺他心底的話?!

郎雲想沖過去狠狠地搖她、吼她,狠狠地抱住她再親吻她。

「客房在走廊左邊第一間,你直接進去就能睡了。櫃子里有更多的毛毯,如果睡到半夜不夠暖,一切自便。」最後,他選擇大步離開廚房。

砰!主臥室的門摔上。

葉以心的眼落在隔開他們的門板上,希望看穿它,卻又希望,那道門永遠別再開啟。

☆☆☆

郎雲不知道自己為何醒過來。

空氣中充滿了濕氣,豪雨激烈地敲打在玻璃窗上,一種穩定的嗡鳴聲卻消失了──啊,停電,中央空調不再運轉,把他給熱醒了。

這棟大樓並不是沒有停電過,他照樣一覺到天亮,現在的室溫也不算太熱。那麼,他為什麼醒來?

他翻個身,強迫自己回去睡覺。

葉以心。腦中突然浮上那張嬌雅秀麗的臉。

那個害他失眠到半夜三點的女人,正躺在他的客房里。

直覺告訴他,他應該到客房去探一探。一個女孩子身處陌生的環境里,半夜又停電,或許她會害怕也說不定。

活該讓她怕到睡不著!他懊惱地想。這是給不懂裝懂的人最好的懲罰。誰準她隨便猜測別人心思?居然還猜對了,該死!

想歸想,他的光腳仍然踏上石英地板,往她眠宿的房間前進。

「她說不定睡得跟木頭一樣……」他站在客房門口對自己嘀咕。

房門倏然拉開,他迎上一雙驚惶失措的大眼。

「干嘛?」他很沖地問,沒想到先來找人的其實是他。

她的氣息在顫抖,眼中的慌亂越來越濃。「……停電了。」

「又不是一輩子沒遇過停電。」他的態度惡劣無比。

她咬住自己的下唇。「好黑……」

郎雲透過她房間的窗戶看出去。以往停電的時候,社區公共空間的備用電源會啟動,走廊和樓梯間都會有燈光,今天晚上社區大樓卻反常的黑暗。

「閉上眼楮睡覺,一下子就天亮了。」他自覺盡到了做主人的義務,轉身就走。

一只手扯住他的衣襬。

「還有什麼事?」郎雲不耐煩地回頭。

「我……」「我」了半天,她其他話都說不出來。

「晚安。」他轉頭再走。

衣角仍然被扯住。

郎雲嘆了口氣,盤起手臂,等她解釋一下自己的行為。

「……我……我……我怕黑……」話在她的喉嚨哽咽住。

一種長到幾百歲都改不了的男人死性子讓他精神一振。

「你是不是要我留下來陪你?」他好整以暇地問。

葉以心的視線游移在地上,以及他盤起的手臂,那個「是」字怎麼也吐不出口。

「沒應聲就是我多事了,你自己好好睡,晚安。」他幸災樂禍地擺擺手,轉過身。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你……你餓不餓?我弄點消夜給你吃……」

來這套?郎雲啼笑皆非。要她俏生生的應一句「人家好怕,留下來陪我」會少她一根汗毛嗎?

「啊!」葉以心盯著自己的光腳丫,突然間,天地旋轉起來。

郎雲抱起她,毫不憐惜地扔到床上去,趁她坐起來之前跟著跳上床,壓住被單的一側將她鎖在床上。

她的心幾乎跳出胸腔外,每一絲知覺都能感應到側邊傳來的熱流。

「你為什麼怕黑?」暗夜里,他的嗓音顯得分外低沉。

「……我在黑夜的山上迷路過。」她盯著天花板回答。

「迷路過一次就怕黑了?」

調侃的語調讓她覺得有必要替自己辯解一番。「那片林子在當地一直有許多傳聞,連附近的老山民都不敢闖進去。而且它的林木特別濃密,連白天走進去都陰森森的,更何況晚上?」

「你為什麼會在林子里迷路?」

「我想到附近的樹林里采野花,不小心迷路了,一直到天黑都找不到出路。」她抖了一下,還能感受到當時在樹林里亂走亂闖的慌措。「你知道黑暗的森林有多恐怖嗎?四周充滿奇怪的動物叫聲,讓人搞不清楚那是蟲蛇猛獸,或是……或是……」

「鬼?」

「對。」她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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