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二︰拓荒 第12頁

「……都是你,害我也變得偉大起來!」她沮喪起來。「我警告你,我這個人是最怕當偉人的。」

西海仰頭大笑,「噢。」肋骨好痛,他嘶牙咧嘴地按住胸側。

「看,當一個痛了叫痛,餓了叫餓,慘了叫慘的普通人多好?偉人通常不能叫苦叫痛的!」

「沒錯。」西海長嘆一聲,心有戚戚焉。「我從沒听過阿比塞爾叫苦叫痛,他好像一生下來就是鐵打的,堅強得令人發指。」

「還有他老婆,天生熱心公益,助人于水火之中。要是我,我一定做不來的。我好逸惡勞又貪生怕死,每個月賺的錢連自己都快養不活了,哪舍得拿去接濟窮人?」

西海完全附和。「哪天要是發了一筆橫財,我們想買十萬個漢堡活活吃到死,也是自己的事,絕對不會因為沒捐給慈善機構而良心不安。」

「而且離家十萬里、為愛走天涯是很恐怖的事耶!再怎樣還是待在自己的家鄉好,日子過不下去了也有爸媽養著。」

「米蟲的生涯才是最舒適愜意的。」西海懷念地道。

「還是當普通人好。」

「是。」

兩個人深深取得共識。

沉默重新籠罩著病房。

西海看著她,眼底有了解和溫柔。

平藍又想流淚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丫,馬尾巴垂到胸前,散出來的發絲蓋住一點點臉頰,看起來嬌柔又剛強,倔強又脆弱。

「過來。」西海勾了下手指。

平藍慢慢地走得更近。

西海牽起她的手。那嬌小的手掌,只有他的一半大,輕輕一握就能完整包覆。但,現在的他,握不住這只小手。

「藍藍?」

這是穆拉圖叫她的方式。

她勉強笑了一下,一顆清亮的水珠掉在地上

他抬起滿是紗布的手,接住另一顆水珠子。

沉默喧鬧地在病房內鼓噪,麻麻點點的水珠開始一顆一顆敲在他的手背上,激起無聲的浪花。

西海抬指拂過她紅通通的鼻頭,神色溫柔。

「妳走吧,不要再回來了。」

平藍深深吸了口氣,突然捧起他的雙頰,重重地吻下去。

他的唇還是一樣柔軟,這次嘗起來多了一點藥水的味道。

她的舌主動鑽進他的唇內,他扶住她的後腦,歡迎她甜美的入侵。

平藍不知道這個吻持續了多久,可能是十分鐘,也可能是十秒鐘,感覺上,彷佛經過了永恆的時間,

然後,她退開,再也不看他一眼,直直走出病房外。

第六章

「各位團員,謝謝大家參加今年的『隨喜義診團』,所有的注意事項,在飛機上團長都已經跟大家報告過了;如果還有不懂,大家可以來問我,或者團里有很多團員不是第一次來了,也可以請教他們。」

勒里西斯的「首都國際機場」,十幾名團員聚集在大廳上,如山的行李堆在旁邊,等著「烽火基金會」的接頭人開游覽車來接。

「游覽車快到了,請大家要上廁所的趕快去,然後回原地集合,不要四處亂逛,謝謝大家配合。」

已任三屆團長的王醫生拍拍手讓大家解散。

「王伯伯,不好意思,我去旁邊的郵局窗口寄個東西,馬上回來。」人群里一道玲瓏的身影立刻抱起腳邊的紙箱走過來。

「小藍,要不要王伯伯幫妳拿?」

「不用不用,箱子並不重,我自己來就行了。」平藍連忙道。

「我幫妳。」陳俊仁立刻走上前。

現在他已經是正式的住院醫生了,今年還特地向醫院請假,跟來義診。

「謝謝你。」既然是年輕力壯的男人,平藍也就不再拒絕。

陳俊仁掂了掂不怎麼重的水梨紙箱,「這里面是什麼東西?妳怎麼特地跑出國才要寄?」

「我也不曉得。」平藍扮個鬼臉。「東西是我媽的朋友托我寄的,她有親人住在勒里西斯。」

印象中,很小的時候她就看過朱媽媽在她家走動了,那時候好像還住在她家隔壁。

後來朱家搬走了,朱媽媽比較少來他們家出入,只是十幾年來還是跟她媽媽在同一個道場禪修。她母親跟朱媽媽一直有聯絡,感情也都很好。

她還記得,朱媽媽有幾個小孩,年紀都比他們家的小孩大很多,其中最漂亮的是一個麼女,當時好像在美國留學。平藍才六、七歲大的時候,偶爾朱姊姊暑假回國,還會過來幫她和弟弟念故事書,他們都超級喜歡這個漂亮又會說故事的大姊姊。

今年出國之前,她媽媽突然抱了一個紙箱回來,說是朱媽媽托她幫忙寄的。

「妳們干嘛不從台灣寄就好?」

「從台灣寄過去要一個星期才會到。妳明天就出門了,到了勒里西斯用他們的國內包裹寄一下,最晚三天就可以到,幫一下忙會怎樣?」老媽對她皺眉頭。「我今年是要去菲律賓那團!所以只好交托給妳,不然我就自己寄了啊!幫忙一下會怎樣?」

「好啦好啦。」既然勒國團的名額是她硬磨老媽讓出來給她的,她也不好再說,只好同意了。

陳俊仁陪著她走了一小段了。偏頭打量她一下,突然開口說︰「小藍,妳變漂亮了。」

瞧他一副驚訝的樣子。

「難道我以前很丑嗎?」她啼笑皆非。

陳俊仁想了想。「以前也不是丑,就是感覺還沒開竅的樣子,現在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他笑道。「現在看起來,比較有女人味了。怎麼?學妹談戀愛了嗎?」

陳俊仁並不是第一個說她變了的人。其實平藍一直沒感覺自己有什麼太大的改變,如果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因為某個男人吧。

她知道自己曾說過不想再來了,甚至去年都和西海徹底道別。

但不知道為什麼,過去這一年,她一直覺得不安定。

彷佛心里擱著什麼,要吐吐不出來,要咽咽不下去。

西海的身影,太常太常閃進她的心田,甚至干擾了她正常的思路。她常常在工作到一半,陷入沉思,可是等回過神來之後,又發現自己沒有想什麼,只是在心頭對著他的臉發呆而已。

或者和朋友聚餐時,在一團熱鬧中會突然靜下來,一個人在角落感到寂寞。

奇怪的是每年在她生命中佔據一個月的旅程,竟然會影響她如此之深。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自己已經不再習慣燈紅酒綠的城市生活,然後渴望起那干燥刮人的風沙。

她和那個印刷廠業務員,當然在她回國不久就吹了。過去一年,也不是沒有人向她示好,甚至陳俊仁對她的興趣,她都感覺得出來,但是就是沒動力。

失神的情況越來越常發生,最後,她終于勉強找到一個解答——

因為一切沒有一個完整的句點吧!

她雖然嘴上告別了勒國和西海,但心里一直沒有接受這個事實。

她依然擔心著他。

他還好嗎?後來住了多久才出院?有沒有什麼後遺癥?現在又在哪里?

她的心頭盈滿了那個俊美黝黑危險的男子,擁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卻可以如此溫柔。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勒國是個遙遠的異邦,西海是個她幾乎一無所知的陌生人,而且還是個在服刑中的犯人——無論從哪一點來看,她都看不出他們兩個人之間會有什麼結果。

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她必須重拾以往的生活步調才行。

于是,今年,她又來了。

來告別的。

今年,她要徹徹底底在心里做個結束。

「像我們這種宅女不是那麼容易銷出去的。」她避重就輕地開著玩笑。

「妳今年怎麼會來?跟我一樣向公司請假嗎?」陳俊仁再問。

「我剛離職。」她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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