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柔並濟 第4頁

「我睡覺前想先到院子里散散步。」余克儉換了個姿勢,可是仍然蹲在她身旁。「這一區停電嗎?可是我的床頭燈是亮的。」

若不是篤定了他早就睡得不省人事,她哪敢膽大包天,把全屋子里里外外關得跟停電一樣?如果踫破了他的寶貝金身一點皮,余老夫人那里就難交代了。

「不是的……嗯……」她支支吾吾的,緊得得不得了。

「那是後頭魚池旁的觀景石,怎麼跑到前院來?」他的目光又移轉到她身旁的大石頭。

「呃……」因為白天坐在淺蔭下納涼兼看書,身旁有塊石頭放飲料比較便。她苦著一張臉想。

奇怪!他平常深居簡出,跟個「良家婦女」沒兩樣,今晚怎地興致如此之好,什麼事都要管?

「我們把它搬回去吧!害其他工人無意間踢到就不好了。」他起身就要去搬。

「不行!」衣絲碧慌忙喝止。

「為什麼?」

這還要問嗎?他這身細皮白肉,哪里搬得動那麼大一顆石頭?如果在她面前出糗,害她忍不住笑出來怎麼辦?她的薪水已經很微薄了,禁不起往下扣。

「因為……」她努力地想。

「因為?」

他又露出那副直勾勾注視法了。兩個多月前到書房里找他談電話密碼的事,他也是以同樣嚴肅的眼神凝注她,害她緊張得差些兒心髒病發作。

瞧他一張臉正經八百的,兩只瞳人兒一瞬不瞬盯著她,仿佛她正要發表的是什麼國際商業重要演說。

難道這種「直勾勾注視法」只是一種慣性?

她腦子里仿佛有根筋「錚」地彈了一聲,嘴巴突然自動冒出一句——

「因為石頭里面有一個小男孩。」

咦?她在扯什麼?她連忙捂著嘴巴。

「真的?」他訝然的深眸瞠圓了。

「真的。」她不及細想,嘰哩咕嚕往下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叫艾洛南的菲律賓小男孩,捕到一只樹上的麻雀,把麻雀帶回家養在一個大罐子里。

「有一天他和朋友跑出去玩,女乃女乃一回到家看見罐子里的麻雀,以為是孫子捕回來給她加菜的,就把麻雀煮來吃掉……」

「一只麻雀長不了多少肉。」他認真指出。

衣絲碧頓了一頓。

「總之女乃女乃就是把它吃掉了。」

「嗯。」他領首,非常尊重原著精神。

「艾洛南回家之後,發現女乃女乃把他的寵物吃掉了,好傷心好傷心,轉身跑進林子里哭泣。他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累倒在路邊為止;這時,路旁正好有一顆大石頭,于是他哭著說︰‘石頭啊石頭,張開你的嘴,把我吃掉吧!’」

「結果石頭就真的張開嘴把他吃掉了?」他嚴肅地問。

「對。」她用同樣慎重的表情點頭。「到了晚上,艾洛南一直沒有回家,女乃女乃很著急,便跑進森林里找他。她一路喊著孫子的名字,經過那顆人石頭時,石頭忽然說︰‘艾洛南在這里!’女乃女乃問︰‘在哪里?’石頭又回答︰‘在這里。’」

「可是女乃女乃就是找不到艾洛南,最後,她只好放棄了,自己回家了。」

「那艾洛南呢?」

「他就住在石頭里。」她指了指前方的石頭。「從此以後,只要有人搬動大石頭,里頭的小男孩就會被搖得七葷八素。」

筆事完畢。

他盯住石頭。

世界一片寂靜。

「那麼。」半晌,他終于宣布,「就讓石頭留在原位吧!」

唔……衣絲碧火速把眼光移向另外一個方向。

「你還好嗎?」

她點點頭,還是不敢轉過來。天啊!快忍不住了!

「你抖得很厲害。」

我知道,那是因為我現在很痛苦……

鈴!鈴!鈴!

屋于里突然響起救命的電話鈴,她一骨碌跳起來。

「我去接。」然後飛快鑽進屋子里。

離開他視線的那一剎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實在太好笑了!天下怎麼會有這種人?她只要想到他一臉審慎地瞠著那塊大石頭,然後作出鄭重的決定︰那就讓它留下來吧!——上帝,他不會是當真了吧?

「噢!我的肚子好痛……」衣絲碧笑出了淚來。

他居然還蹬著那顆石頭耶!她只是隨口一個菲律賓小孩都听過的童話,瞧他那副寶樣子!活像石頭里真的會蹦出一個小男孩似的,他的反應實在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那嬌小的身影一遁入門後,余克儉就听見一陣毫不客氣的狂笑,而且還如疾雷一般,一陣追著一陣,完全沒有停止的態勢。

……看來他被唬弄了!余克儉又好氣又好笑。

可是,她講得如此認真,他還以為這是什麼別有寓意的故事,如同佛教里時常出現的禪偈,害他半點都不敢輕慢。

不,其實他是被她那雙眼眸騙去的。

她那一雙眼楮晶亮得仿佛整個天空的月亮和星星都跑進去,讓人不禁認為,自己若對這雙眸子的主人生出一絲絲懷疑,都是天大的不敬,他只好很認真地听下去。

結果呢?听她那陣狂笑,他再沒明白過來就是傻瓜了,唉!

唉,看來當初還是走了眼,沒料到「柔順靈巧的乖女孩」也有這麼調皮的一面。余克儉搖頭微哂。

「余先生。」調皮的女孩接完電話回來了。

她飛快跑回他身前,俏容卻歡顏全失,蒙著令人心驚的憂急。

「發生了什麼事?」他立刻警覺。

「陳總管剛才打電話來,老夫人半夜起床喝水的時候昏倒了。」

***

「真是胡鬧。」

余克儉連數落人都是徐心靜氣的。病床上的老人,難得露出一抹靦腆的神色。

衣絲碧守分寸地杵在門口,把病房讓給主子們說話。

「我只不過是腦袋暈了一下,醫生也說沒事,平時多休息就好。是整家子人大驚小敝,連你都給吵來了,真是的!」

「女乃女乃,您不肯好好照顧自己,旁邊的人只好多費心了。」他嘆了口氣。

「對呀,對呀。」余克儉的二叔葉尉歡立刻淒上來應話,他們一家子人也住在大宅子里。

他們剛把老人送到醫院的時候,即使病恙中她也不改嚴峻本色,弄得幾個孩子避的避、躲的躲,全窩在病房角落里,不敢直攖其鋒,只有二叔硬著頭皮站在旁邊服侍。

余克儉一現身,氣氛馬上變了。

老夫人的盔甲猶如天上流星,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張老臉笑得眼都眯了。

「好了,你們都回去吧!陳總管留著就好。」她慨然對其他人揮揮手。

二叔搔搔油光的腦袋,年輕一輩的倒是很習慣了——余克儉是老人心中的至寶,拿千年雪參來都不換的。

「那,老太太,我們先離開了。」葉尉權鞠躬哈腰。「克儉,你的身體也不好,別待得太晚了。」

「我知道,謝謝二叔。」他微微一笑。

葉姓一家人你頂頂我,我頂頂你,頃刻間走得干于淨淨。

「真是!別別扭扭,窩窩囊囊的。」老人家少不得嘮叨幾句。

他挨著祖母的床畔坐下來,輕笑。

「二叔為人老實,是真心在關懷您,女乃女乃不該老是擺臉色給人家瞧。」

「他們對我是真好還是假好,要等我躺進棺材那天才知道。」

「呵。」他輕拍女乃女乃的手,安撫她偶發的小孩子脾性。

「我當初就跟你爺爺說了,老頭子臨死之前都沒有讓他的私生子進門,他就別多事了,他偏偏不听!一句‘血濃于水’、‘同父異母’也是弟弟,硬把那些葉的接進門。現在好啦!他自己的血脈越來越薄,別人的孩子倒越生越多。幸好你叔公當時要認祖歸宗,被我給攔了下來,他還是他們的葉,沒冠到余家頭上來。否則我老了,你的身體又不安泰,將來讓人家鳩佔鵲巢,誰來替我們出頭?」老人家越咕噥越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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