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仙恩慘叫。她忘了今晚臉上有妝了!「你現在不要看我!」
已經來不及了。
她接過手帕,還來不及抹臉,就打了一個重重的噴嚏。薄紗禮服的觀賞性質本來就大過實用性質,也難怪她會冷。
「我很想發揮英雄本色,將外套月兌給你穿的,可惜我外套底下只有一件汗衫,待會兒若是遇到夜歸婦女,會把我當成變態狂追打。」他用力摩挲她的雙臂。「趁著沒感冒之前,你快點回屋里去吧。」
仙恩仍依依不舍。「你出國之前,記得先通知我,我到機場送你。」
「好。」他含笑點頭。
她嘆了口氣,終于拖著沉重的腳步返回宴客處。
又是這樣的場景。
鍾衡望著她的背影,怔怔出神。
他們以後會不會總是如此?一個人留在原地,而另一個人,總是走出對方的生命。
※※※
扶桑七月,熱辣的程度不亞于遠方的小海島。算算時間,他居然已經在異地停留半年了。
起身來到屋外,觸目所及是三百坪的植地,和七十坪的實驗區。Balance工作室成立于東京近郊,夏天的東京蒼翠碧綠,充滿勃勃的生命力。
目前溫室、冷房,及相關的建築物都已搭蓋完成,只等植土鋪設好之後,便能正式耕種,開始量產他所研發成功的幾種新品。
窗戶一推開,熱空氣立刻透進來。他本來就不喜歡人工空氣,索性把辦公室內的所有窗扇都打開。
「鍾先生?」
一聲輕喚響起,他才想到室內並不是只有他一人。
「什麼事?」他倚在窗前,並未回過頭。
會議桌前的幾位手下面面相覷。怎麼老板才接完一通來自台灣的電話,整個魂魄便飛走了?
「我們還要繼續開會嗎?」幾名日本干部有些無措。
鍾衡終于回過神。
是了,他剛才在開會。
一股淡雅的花香從窗外飄進來,是Balance剛在國際間發表的香水瑪格麗特,他便是被這股馨香引走了注意力。
細看之下,香味原來不是來自鮮花,而是清潔人員擱在窗台上的干燥花。這些人真細心,知道他喜歡瑪格麗特。
「抱歉,我們方才進行到哪里?」鍾衡坐回辦公桌前。
那一瞬關于瑪格麗特的遐想,淡成灰煙。
「方才您接了一通電話,會議便中斷了。」有一位跟著他從台灣來的干部,大著膽子間。「您在想什麼?是不是台灣那里有事?」
「我在想什麼……」鍾衡也喃喃自語。
罷才那通電話是仙恩打來,說她已經在中正國際機場,即將出發了。
「我一直在等,結果你還是沒有趕回來,我不理你了!」她控訴完,忿忿掛上電話。
他拿著話筒發呆,下一秒鐘便被花香勾引,整個人陷入思想的黑洞里,沒有任何聲音或語言。
「沒事,我們回頭工作吧。」他平淡地答。
吧部們收到訊息,知道閑聊時間結束,不敢再造次。
報表紙翻動聲再度響起,間或夾雜幾句公事上的對答。
餅了幾分鐘,干部們不得不再停下來,直到鍾衡發現,自己又失神了!
見鬼的,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懊惱地想。腦筋突然斑駁掉,茫茫然的,像少了點什麼東西。
是弄丟了什麼嗎?
第七章
「老哥。」
「嗯。」
「老哥?」
「嗯?」
「老哥,我要跟你說話,你不要一直看書好不好?」
嘆息。「你要談什麼?」
「我要跟你談男人。」
「男人?」這下子書終于合起來了。
「老哥,如果有一個男人,感覺起來好象很喜歡一個女的,卻又沒有說得很清楚,那他到底算喜歡她,或是不喜歡她?」仙恩盤腿坐到床上去。
「這要看『她』是誰。」
她頓了一頓。「好啦!是我啦!」
「接著還要看那個男人是誰。」
「想都別想,我不會說的。」她才不上當。
張行恩把書往床頭一擺,豎直了枕頭坐起來。
「客觀因素的影響很大,舉例而言,如果那個女孩子,也就是你,今年才二十出頭,連二十一歲都不滿……」
「我下個月滿了。」她插嘴抗議。
「而那位男士比她稍微大了一點,」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妹妹,毫不意外一撇紅暉蹦上她的俏臉。「那麼他的顧忌就很多了。」
「有什麼好顧忌的?」她咕噥。
「面對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兒家,男人要如何確定,她二十歲時期的愛戀,就是她這一生所要的愛戀?」
「我抗議!為什麼所有人都認為年紀小的人感情動向就絕對不穩定?有人三、四十歲才戀愛結婚,千挑萬揀最後還是以離婚收場,這種例子比此皆是。」
「是沒錯。」張行恩冷靜地指出。「重點在于『千挑萬揀』四字。這些人該看的已看過,該經歷的已經歷過,最後擇他們所愛,即使不成功,終也是自己的抉擇。可是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連天地的一小角都問未瞧過,如果匆匆被綁進婚姻或感情里,將來成功則已;若不成功,是該怨自己投入太早,或當時腦袋不清呢?」
「謬論!謬論!」仙恩認覺這番話問題重重,卻又無法說出具體的理由來反駁。
「這是不是謬論不重要,重點是,多數人是這麼想的,那個人也是這麼想的。」
仙恩楞楞地瞧著大哥,半晌,她靈光一閃,終于抓到重點。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到外面繞一繞,堵住他的嘴,最後如果選擇不變,他就無話可說了?」
「答對了。」
行恩承認自己是有私心的,這番話,與其說是那個人的心思,毋寧說是他自己的。仙恩才二十歲而已,未來仍然充滿各種可能性,值得好好探索一番,他不希望她太早囚陷在感情里,故步自封。
一個無法自我成長的女人,即使能一時握住男人的心,也不可能長久。現階段,她需要的是更多機會,而非一個絆鎖。
「如果我在賞玩世界的期間,他先被別人追走了怎麼辦?」她憂心忡忡。
風險太大了!三十歲適婚齡,事業成功,相貌堂堂的好男人,隨時有可能被其它識貨人的筷子夾走。
「這就是親戚朋友好用的地方。」行恩漫不經心的應道,順手翻到下一頁。
「什麼?什麼意思?說清楚一點!」她精神大振,一把抽走礙手礙腳的書。
行恩無奈地抬起頭。
「你在外面跑來跑去的時候,他能上哪里去?不過就在這個社區里,媽媽是管理委員,晚翠新城是她的轄區,誰動得了他一點腦筋?」
呃,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對喔!她怎麼沒想到?還是她老哥奸詐!雖然這代表老哥猜到她喜歡的人是誰了,可是比起美好的遠景,這種枝節一點都不重要。
「不對。」她倏然凝眉。「他還有國外和花蓮的窩。那些地方,處處有漂亮妹妹。」
「他若有心,全世界都是漂亮妹妹;他若無心,漂亮妹妹就只在一戶姓張的人家里。」行恩搶回書,懶洋洋地繼續翻看。
有道理,非常之有道理。仙恩頻頻點頭。
若是一切順利,她的學業、愛情皆豐收;若是中途出了岔子,頂多台灣不婚族增加一口人。
好吧!放長線,釣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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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離開了台灣,而四年就這樣過去了。
四年,四個春綻、夏放、秋收、冬殘的信期。
仙恩挽著裙擺,拉開落地窗,赤足踏入陽台的冰涼里。遠方,費蒙特公園的景致,幽然映入眼簾。
費城是美國最古老的城市之一,街上處處可見古意盎然的建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