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主宅門前,他還來不及敲門,里頭驀地響起叮叮咚咚的異響。
「哎喲!」維箴哭喪著臉。為了避開突然從廚房沖出來的愛犬蘇格拉底,她腳下一滑,十來冊裝訂完成的論文散灑了滿地。
惡兆!她的心願悚然浮現這個晦暗的名詞。
在她即將取得碩士文憑的前一天,正要送給幾位指導教授做為紀念的論文突然掉在地上,這一定代表著某種惡喻般的徽兆。
維箴彎身坐在樓梯的第一階,開始推演種種可能發生的不測。莫非迤灑一地的論文象徽著「一敗涂地」,她的碩士資格會取消?或者,面試的教授臨時抽冷腿,決議撤消她的面試成績?不對,她又不叫呂安妮,論文指導教授也不叫王文洋。——如果噩運發生在明天之前,讓她無法順利以得學位呢?
嗯,有可能!說不定她會臨時發生車禍,遇到強盜、綁匪,畢竟台灣的治安日益惡化已是不爭的事實。對了萌萌和繼母大人雙雙外出,兩、三天之內不會回來,舉家目前只剩她和蘇格拉底這一人一犬,如果凶狠的歹徒闖入宅子里,她區區弱女子又手無縛雞之力……
「天啊!我快死了。」她蒼白的容顏埋進手里,虛弱地喃喃自語。
「為什麼?」
「因為綁匪即將闖進我家做案……」慢著!打哪兒冒出來陌生男人的聲音和她對談?維箴緩緩抬頭,視線先收訊到一雙染著薄灰的登山鞋,超大尺碼顯示鞋主人的個頭肯定碩大得驚人。
眼眸漸向上移,越過小腿、大腿、腰月復、厚壯的肩膀,停頓在背著陽光的臉孔。
一雙深咖啡色的瞳孔向下望著她。
「啊!」出現了!
「汪!」蘇格拉底很爭氣的竄跳起來——然後鑽進女主人的懷里陪她一起發抖。
入侵者倏地倒退幾步,顯然被一人一狗的叫聲受驚不少。
「你你……你是誰?你想做什麼?我們家很窮!」她高高舉起蘇格拉底,仿佛一面抵抗外侮的盾牌。
範孤鴻和兩顆鈕扣般的狗眼四目交接,狐疑的聳高眉峰。這女人以為一只發育不良的蠢狗濟得了什麼大事?
「請問這里是葉公館嗎?」先打听清楚比較妥當,他不想浪費時間在錯誤的地盤上。
「不……不對,這里是‘很窮’的葉公館。」維箴抖著下唇糾正。
假若現場情形轉畫成一幅連環圖畫,範孤鴻可以想像得到,他的頭上應該會被加上好幾條代表「茫然」和「狼狽」的效果線。
「那麼,‘很窮’的葉夫人在嗎?」他決定,與火星人交談就必須運用火星人听得懂的語言。
當然,眼前的這個女人與科幻片的綠色火星人相差很遠。最起碼的一點,她的皮膚有別于碧綠色,而是偏向女乃油白的圓潤基調。說真的,看多了白種女人粗糙的膚質,她這身肌膚還滿令人欣賞的。至于五官,總體而言相當文弱秀美,假若抹去她眉宇間的驚惶,濃化現有的書卷氣,相信中國傳統的「文人酸儒」就像她這副形樣。
至于什麼性感、冶艷、風情萬種,抱歉,安在一只蜜峰身上都比用來形容她更適合。
維箴和陌生男人對談了幾句,發現他並未展現出大開殺戒的意圖,心頭稍稍凝定下來。
「很窮的繼母大人不在。你剛才怎麼進來的?」她先打听清楚比較要緊。
「門沒鎖,我又听見里頭響起踫踫撞撞的聲音,所以自己推門進來看看。」一般而言,他極少為自己的行動提出解釋,不過第一印象定江山,先做好外交有助于他完成所托。
「哦。」這表示陌生人並非擅闖民宅,維箴又放心了幾分。「你是來應徽的?」
應徽?他心中打了個問號?
「唉!」範孤鴻含含糊糊的應道︰「請問葉夫人何時會回來?」
「她到店里去了。你有沒有帶履歷表?」
他搖搖頭。黃天林曾經提到,葉家對于賣畫一事的反應相當負面,或許她將來意移到其他方面,有助于葉家人對他降低戒心。
「這就有點麻煩了。」維箴嚴肅地直起身,拍拍直筒褲的灰塵。「你也知道,你和我們預期的應徽者有點出入。」
他怎麼會知道?莫名其妙。「我想,應該是性別的緣故。」她陷入喃喃自語的情境。「一般而言,上門應徽的人以女性居多,然而雇主不應以性別做為篩選標準,這對男人相當不公平。可是女人本來就是社會上弱勢的一群,假若我們把這個工作機會開放給男性,那女人又少了一個發揮長處的領域。」
「嗯。」他開始觀察哪里有冰水可喝,順便坐下來打個盹,等她自言自語完畢再進入正題。
「你貴姓?」
「範。」廚房好像在右邊。範孤鴻率先領路到冷飲的大本營。
「大名?」維箴捧著蘇格拉底跟上他的腳步。
「孤鴻。」他找到冰箱,搜尋清新沁涼的鋁罐。
「你有沒有前科?」
「沒有。」冰箱里只剩下最後一罐海尼根,他大方的佔為己有。
「我並沒有岐視受刑人的意思,只是治安日漸惡化,市調又指出,百分之十四的假釋犯具有再度犯案的危險,尤其是性侵害罪犯……對了,你以前沒有強暴經驗吧?」
「沒有。」他拿出一罐可樂扔給喋喋不休的女人。
「那就好。」維箴仍然不放心。「最好你留下個人資料,我先請徽信社調查一下,確定你沒有任何前科,六個月之後我再通知你——六個月會不會太久了?」
「會。」「啵!」拉環拔開,暢人心脾的冰啤酒一路滑下他的喉道。
「我也這麼覺得。」她困擾地皺起眉頭。「可是這種事情通常由萌萌作主,我不敢隨便答應。我看你還是明天再來吧!——不對,萌萌蹺課陪經先生到高雄,下個星期才會回來,北返之後緊接著又有學校活動,起碼要兩個禮拜才會進門。不然你等繼母大人……也不行,繼母大人今天下午直接飛香港,家里只剩下我一個人……糟糕,被你听到了!這麼一來我可能會有危險!你確定你真的沒有前科嗎?」
「確定。」他幫她拉開可樂拉環。
「如果有怎麼辦?」他聳聳肩,不予置評。「如果有,我一定不會忘記,可是我記得我沒有。」
「好吧!」幾聲不雅的咕嚕咕嚕突然自女主人空虛的月復腔發出來,維箴的俏臉登時紅透。「不好意思。你吃過中飯了嗎?」
「還沒。」他剛下飛機,直接從機場奔赴目的地。
「正好。」她雙眼一亮,很難得的笑開懷。「我給你一個機會表現。來!」
她雀躍的指向冰箱,閃爍的眼眸充滿期待。
範孤鴻茫然的瞪著冰箱,隱隱感覺頭頂上又冒出效果線。這是干啥?
「動手吧!」維箴朝冰箱點點頭,催促他。「材料全儲存在冰箱里,繼母大人擔心我餓肚子,事先已經補給好整櫃原料。」
他拭探性的回應,「你是說,做飯?」
「你想炒面也行。」她慎重的添上一句,「就當成應徽考試。」
「噢。」現在他有點了解葉家在應徽什麼職缺了。廚師!
「我不吃蔥和蒜。」她先聲明。
幸好她過慣了單身漢的生活,多少會下廚煮點好料。而且,他的個性屬于「不做則已,一做必成」的倔強型,所以烹調技術比勉強過得去更過得去。
既然自己也肚子餓了,沒事多煮她那一份並不算麻煩。至于買畫一事,看樣子要等葉家的大人回來才談得成。
維箴捱著餐桌坐下來。為了表現主考官專業嚴肅的態度,她很努力的不讓自己對即將到口的美食流露出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