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佣正傳 第16頁

「喳。」終于可以進食了,雙絲笑逐顏開,花蝴蝶般翩飛向餐桌。

短短三、五句訓示,徹底瓦解範孤鴻的男性自尊。

沒錯,他的表現比終日苦候在家的黃臉婆更像黃臉婆,既缺品又沒格更降低水準,只懂得大聲質問老公為何不回家吃晚飯。他怎會淪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他雄赳赳、氣昂昂的男子氣概呢?

天哪!好憂郁……他漸漸能體會維箴終日長吁短嘆的心境。

「範。」充滿罪惡感的嗓音在他耳畔低喚。「你也坐下來吃飯啊!」

「不吃。」他悶怨的扯下圍裙,逕自朝後門走去。

「那怎麼行?」維箴連忙跟上去,嘰哩咕嚕的叼念;「你不吃飯不成的,人是鐵、飯是鋼,餓肚子對人體的損害很大呢!假若你的健康亮起紅燈,勢必會終日臥倒在床榻。在病床上躺久了,背部就會開始長褥瘡;一旦弄破了褥瘡,傷口就容易發炎感染——」

範孤鴻任由她去聒叫,轉步踏上庭院。

徐風泌人,瀕晚意更濃。晚山承接住星月的輝照,也承接住山上人家、萬千百拾戶有情生。

青石的街道向晚,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寥寥幾句詩文,無巧不巧地標寫出他的處境。

是呵,他不是歸人,只是過客,卻在一座蕞爾小島的荒郊野嶺,尋覓到平靜的感覺,淺嘗到安定的滋味。

「若是病重到發炎感染的地步,你更加下不了床,那麼——」嘮叼的鵝媽媽頓了一頓,忽然轉為深思的自言自語︰「如果你下不了床,誰業為我們煮三餐、修理電器、整理環境?那我豈不是要回頭吞咽後娘的蔥油餅沾草莓果醬?」緊蹙的眉心成為她注冊商標的神情。「不行,不行,你絕對不能生病。」

原來自己之于她的用處僅止于吃喝玩樂。範孤鴻開頭,隨她去咕噥個痛快。好不容易凝聚成的一絲絲詩情畫意,全給她升華為一縷白煙,來無影去無蹤。這女人存在于世界的唯一貢獻,就是氣死他……不對,氣死他算什麼偉大貢獻,又不是周處除三害。

「別說得仿佛我已經病危好嗎?」他白她一眼。

「也對。」維箴沒瞧見他怨悶不滿的瞪視,繼續沉浸在專屬的思路里。「不過,假若你生了病,萌萌鐵定不會有義務分擔照料的工作。想當初紀漢揚染上流行感冒,她雖然買了三、五罐維他命前去救急,可也談不上親自上廚服待湯藥。繼母大人就不同了,彭槐安腳傷住院的期間,她跑訪醫院的次數相當頻繁,然而她是基于愧疚因素才不得不殷勤探視,換成旁人,那可就難說了。所以你要是臥病在床,很麻煩的。」

腦海忽然轉出一個念頭,順著神經網路流竄至他的唇邊,在他來得及過濾之前便泛濫成語言訊號——

「如果我真的生了病,誰來照顧我?」

她直覺地張開口回答︰「當然是……」語音倏然中止。

前述兩對人馬重新分組、配對,在她腦中畫成清晰明白的人物關系圖。萌萌加紀漢揚等于鴛鴦鳥一對;雙絲加彭槐安等于熱戀情侶一雙,同樣的等式可以代換為高維箴加範孤鴻嗎?

她的毛遂自薦,難保不會讓听者誤以為除了看護之外也甘心兼任情人。羞人呵!女孩子家,怎地一點也不懂得含蓄呢?

「當然是」之後的「我」字彷如撞上一堵水泥牆,再也說不出口。

「嗯?」他戲謔的追問。

斑頭大馬迫近了幾尺,壓榨開她方圓百里內的足量氧氣,颯爽英姿也像月色一般,放散出光華。

「我……我……」她突然失去抬頭仰看的勇氣。「不曉得!」

維箴繞過他,埋頭往遠端行去。

「是嗎?」好整以暇的逗弄聲一路飄蕩過來。「那我豈不是很可憐,連半個服其勞的弟子也沒有。」

前方身影無語,兩只熱紅的耳朵卻泄漏了比言詞更深刻的答案。

他忽然心情大好。

兩人一前一後,踅晃在寂寞公路的紅磚道。清夜里悄然無語,卻又徘徊著遠比千言萬語更糾葛的氛圍。

好像,有一丁點什麼泄露了,又像,有一丁點什麼被隱藏住,在藏與露之間,可可芳心被窺伺了一隅角落。

唉……長吁聲加入夜風。

「你哦!」他搖頭嘆無奈。

維箴這才發覺數步遠的人兒不知何時已緊隨在她身側。她心頭怦怦亂跳,仍然不敢答腔。

「我就說嘛!有的沒的嘮叼一大堆,當真談到敏感問題,你的嘴密封得比鐵公雞的口袋更死緊。」他響出不以為然的咋舌聲。

維箴冒險往身畔的偉岸男子偷瞄一眼,決定還是不出聲為妙,兩朵紅雲卻久久停駐在頰上,盤旋不散。

手上微微一緊,驀地被一只厚實的大掌包握住,任夜風吹拂成情結,交纏成情鎖。

沉默無聲的境界重臨兩人之間,這回,少了一絲別扭,多了一絲清甜。

信步走去,便利商店的招牌遙遙向旅人招手。

「我想買包煙。」肚子里的煙蟲也該喂一喂了。

「對了,我得順便幫蘇格拉底買鮮女乃。」她忽然想起。

「讓那只狗喝牛女乃?浪費!」他的語氣月兌不了嫌惡的範圍。

「我告訴過你幾百次了,蘇格拉底又可愛又顧家又……」

「好好好,我也听過九百九十九遍了,累積達一千次又不能況換獎品。」他無法忍受把犬只當成人類來撫養的瘋狂事情。

電動玻璃門叮咚輕響,緩緩分裂出一道入口。冷氣夾帶著蒸肉色的氣息撲面而來。

「去找你的狗食吧!」他不屑的哼了聲,直接走向櫃台。

一位形容斯文的男士正排候在櫃台前,等待店員結賬。對方有些訝異的檢望著他狂放不羈的外形,不巧視線與他正對個正著,登時綻出尷尬的微笑。

為了禮貌起見,範孤鴻淺短的揚了揚嘴角,就當是郝免他的罪過。

斯文男人的腿前探出一顆小腦袋。

「強強,你也出來買東西?」他隨意打聲招呼,從牛仔褲後口袋掏出皮夾。

近幾日小男孩幾乎天天往葉家老宅子跑,終日跟在他手頭忙進忙出,雖然他並不見得會特別與小家伙聊聊天、聯絡感情,但感覺得出強強對他存有高度的崇拜情結。

「強強!」維箴也發現忘年小玩伴的存在,立刻親熱的靠過來。「我剛才沒看見你。」

強強咬含著嘴里的食指,再抬頭望望斯文男子,表現出平時常見的羞澀與退卻。

「兩位認識我兒子?」斯文男子向兩位陌生人爾雅的欠身為禮。「敝姓蘇,蘇偉翔,目前擔任XX國中的國文老師。」

書卷氣濃厚的蘇偉翔散出如沐春風的氣息,但妃子實在不太習慣與陌生人交際應對,略微遲疑一下,靦腆地漾出一朵笑雲,步伐以而退轉幾步,半掩在範孤鴻魁傳的體軀後。

「您好。」

于是,大女生倒退在她男佣身後,小男孩匿站在他爸爸跟前,兩個男人面對面相遼而望,反倒顯現成兩方對峙的好玩狀態。

蘇偉翔伸出友善之手,謙和有禮的笑懸掛在嘴角。

而範孤鴻,浪拓不羈的成語著實被他發揮得淋灕盡致。與對方簡短有力的交握之後,他勁向櫃台小弟比了比煙架上的萬寶路,掏出一百元現大洋會鈔,壓根兒沒把注意力放在他們父子倆身上。

實在有夠沒禮貌的!維箴瞪他一眼,可惜站在身後,罪魁禍首看不見。

「不擔誤兩位的時間,我們先走一步。」蘇偉翔輕緩地微笑,牽起兒子的手走向山間夜幕。

「範!」他把鮮女乃往櫃台一放,鎖住嚴肅正經的眉溝。「‘不知其君,視其左右。’這就告訴我們,當我們不了解一個人的品性如何,應該先觀察他往來的對象。人家強強乖巧有教養,可見蘇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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