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呼一響,商店自動門平順地往一旁滑開,她訓詞中的小小男主角突然從黑暗中跑進來,含著食指跑至他跟前停住。
範孤鴻感覺到牛仔褲管傳來隱隱的拉力,低下頭迎望小男孩視線。
「掉了。」強強含糊的喃語,硬把某種小東西放進他掌心,轉頭又咕呼咕呼地跑走。
「什麼東西?」她好奇的執起他手,是一塊縷刻著家畜防治所編號的圓牌。「這是蘇格拉底的狗牌,你曾經拾過一次,又重新掛回它脖子上不是嗎?怎麼會落在強強手中?」
「掛狗牌的小鐵圈裂開了,可能被那小表……強強撿走。」他很合作的改口,並且將裂縫指明給她瞧。
「噢。」維箴漫應一聲,下意識地回頭又瞥向空蕩蕩的門外。
「看什麼?」
「沒有。」維箴聳聳肩。她也不曉得自己在探看些什麼,只是直覺地追尋著蘇氏父子的身影。
範孤鴻詭異的望她一眼,拿起鮮女乃加入夜色的行列。
空氣間的秋香,和涼夜的舒爽氣息令人精神一振。
「我從沒听過強強提起他母親的事。」他深思地道。
這代表他終于對周遭的人事產生關心了嗎?維箴並未察覺自己的淺笑。
「听說過世了,強強由蘇老師獨力撫養。」
「嗯。」他不再下評論。
她隨口找個話題聊聊。「蘇老師望而知是個讀書人,氣質相當清雅自然。」
「讀書人又如何?百無一用。」顯然範孤鴻完全不喜愛這個話題。「我的氣質也很好啊!」
維箴怔了怔。他的長發依然狂放的垂放在肩膀,不知何時嘴里已經叼了根「致癌物」,一樓白煙薰糊了他的五官,朦朦朧朧之中更顯得浪蕩野拓。
當然,他特殊的氣質百分之百令人——尤其女人——側目,可是,唉!她也不會說,反正「氣質好」絕非旁人見了範孤鴻所會使用的第一個形容詞。
「你偷笑什麼?」他不太爽快的橫她一記。
「沒有啊。」她連忙捂住唇,遮掩嘴角的犯罪證據。
氣質好?瞧他那臉凶相,唉!只怕是氣質好「凶霸」。
中夜,蘇格拉底從薄被底下鑽出來,仰高鼻子在空氣中嗅聞幾下之後,低鳴起來。
維箴睡得迷迷糊糊,模下床來替小狽狗打開房門。「你想尿尿?」
「嗚。」蘇格拉底搖晃著胖短的尾巴,跳下床,小跑步離開臥房。
她緊閉著眼瞼,倒回床上繼續昏睡三百回合。
寤寐中,不知韶光之逝。當她再度因口渴而醒來,惺忪地踅往走廊盡頭的樓梯口,才想起蘇格拉底一直沒有回返。
或許它轉而溜進萌萌房里了吧!維箴不以為意,逕自走進廚房,按開牆上的電燈開關。
一尊雕像也似的偉岸形影凝立在正中央,而向地下室入口。
「喝……」
是範!不怕,不怕!她拼命拍撫胸口。三更半夜不睡覺,他杵在廚房里一動也不動,嚇人嗎?
第二個反應,她立刻想到,難道範夢游了?腦中正在復習以往閱讀到的關于夢游癥患者的處理方式時,只見他緩緩回頭,表情相當清醒,甚而帶著一抹警覺和深思。
「你起床做什麼?」迥異于凝重鎮定的神色,範的嗓音柔緩低沉,催眠般惹人昏昏欲睡。
維箴的大腦突然天外飛來一筆,生起沒來由的聯想——他這把聲音很適合哄兒女上床睡覺。
「我好渴。」她連忙排開不正當的幻想。
「嗯。」他轉身從冰箱里取出鮮女乃,斟倒一大杯遞到她面前。
雖然神智仍然不甚清醒,她無可避免的感覺到由他身上放射出來的波長,陣陣涌向地下室入口。維箴對地下一樓向來敬而遠之,以往若需要下地窖取拿物品,也一向拜托萌萌代勞。今晚可能是睡迷糊了,腦筋處于半昏半醒之間,竟然就直通通的走往樓梯口。
「底下有什麼東西?」她傻傻地拉開門。
「吼——」一道黑影憤怒的撲面而來。
「啊!」她猛然被駭了一跳,牛女乃嘩喇喇灑了滿地,瞌睡蟲登時升天拜訪孫悟空去。
說時遲、那時快,範孤鴻一個箭步竄上來,介入黑影與駭傻了的睡美人之間,伸掌擊落半空中的不明物體。
「你找死?」他怒聲斥喝。
蘇格拉底撲通摔落地面,被他的巧勁震蕩得頭昏眼花,用力甩甩長耳朵才清醒過來。
「嗚……嗚……」它瞧見女主人花容失色的形貌,終于發現自己攻擊錯人了,趕緊伏在維箴腳邊,懺悔性的搖晃著尾巴陪罪。
「蘇格拉底……」維箴慘白著臉,依然驚魂未定。「笨狗狗,你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到地下室做什麼?」
「唔。」它愧疚的低鳴。無端端嚇到女主人,簡直羞慚到極點。
敞開的門戶忽爾揚出極端細微的踫撞聲,維箴但覺肌膚上的每粒雞皮疙瘩全觳觫的浮漲起來。
「範。」她忙不迭退後三大步,躲至雕像身後打冷顫。「地下室怎麼會有奇奇怪怪的異響。」
範孤鴻回手攬住她的腰肢,穩定安全的氛圍頓時密實地包裹住她。
風扇動後門,她終于注意到,門鎖並未扣上。
「好像有只小老鼠跑下樓,所以蘇格拉底跟進去探查敵情。」他淡然解釋道。
「老鼠?」她虛弱的按著心口,幾乎快昏厥。「老鼠怎麼會溜進來呢?天啊……好想吐,我得躺下來才行。」
「天一亮,我下去安置幾個捕鼠夾,以後應該會安靜一點。」他輕輕松松的抱起她,離開恐怖夜現場。「沒事了,我們回樓上睡覺。」
既然自己嚇得兩腿酸軟,索性連象徽性的掙扎也節省下來,交由他代勞車夫的工作。她安分的倚躺在寬碩的懷中,嗅聞著淡淡的煙草味,以及草味底下的舒爽體息……
她曾經納悶,什麼叫做「男人味」呢?腦中所能想像到的不外乎汗臭之屬,登不得大雅之堂,現在終于明了,原來,從男人體軀確實發出一種好聞的氣息,不過這也該踫對了男人才感受得到吧?
沉穩的步伐有若搖船,載送她歸返純美的睡鄉。
呵……又困了。她的血壓偏低,深夜時分精神通常極為疲頓,能保持清醒三分鐘以上已誠屬不易。恍惚叮囑著︰「明天一定要記得裝捕鼠器哦!」
「知道了。」他溫柔回答,輕輕在睡美人前額印下一吻。
「以前家里也曾跑進一只老鼠,不但咬壞好幾幅我父親生前收藏的畫作,連我的哲學書籍也被它啃壞了好大一角,呵……」她打個長長的呵欠。「萌萌想盡辦法都抓它不到,幸好它自己誤吃了肥皂,在浴室里陣亡。」
畫?
正欲起身離開的步伐霎時凝住。他沉吟半晌,趁她神智不清之時,或許可以問出些許端倪。
範孤鴻順勢躺靠在她身旁的空位,輕聲低問︰「後來那些畫作,萌萌如何處理?」
「我也不曉得。」她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好像丟掉了吧!」
「那麼,萌萌把剩余的畫作收放在何處?」長指撩撥開她額前的垂發。
兩人的談話主題滲透入維箴的昏沉意識。他為何一直執著于畫作的議題?無可避免的,她聯想到範在葉家打工掙錢的目的。
找畫,然後離去。
「我也不清楚。」她撐開眼瞼,迷蒙的秋波顯得性而撩人。「範,你找到中意的畫了嗎?你……你準備何時離開?」
他捕捉到問題之下,極細微的復雜情緒。
「我還不確定。」他坦承道。
四只眼交纏在五公分以內的近距離。他側躺在床墊上,輕撫她柔軟的膚顏。其實,高維箴是美麗的,他以前一直忽略了這點。許是因為她特殊的性格吧!在他所認識的女子之中,鮮少出于個性因素而讓他撇開對外表儀貌的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