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整個家族,舉凡目前依然媾結的婚姻關系,沒有哪一樁不是出于政治因素的。
彭氏名義上的大家長……彭槐安的雙親正是個中典型。
政治婚姻並不總是苦澀的,起碼彭氏夫婦就非常滿意他們倆的關系型態︰人前攜手扮演標準夫妻的形象,人後擁有各自的社交圈,包括各自眷養的情人。
旁人若以為這種八股思想只限于老一輩才抱持,新生代的幾名子女,譬如彭槐安之屬,接受過開放的西方教育薰陶,應該得以免除門戶之見,那就大錯特錯了。
可能是耳濡目染的結果,他素來篤信著雙親傳承下來的觀念……婚姻應該以替家族帶來利益為前提;情人才是用來眷寵的。
因此,半年前父親為他物色好彭家未來的長媳人選……來自台灣「飛速通訊企業」的千金小姐白君蘭,精明加彭槐安馬上聯想到一個商機︰「蓬勃拍賣集團」未來五來計劃延伸觸角,介入通訊器材事業,彭、白兩家一旦結下姻親關系,對于日後的合作事業自然大大有利。于是他立刻回以正面的答覆。
佰、台兩大世家嶄新的合作關系因而確立。
表面上,他這趟前來台灣,是為了主持公司一年一度的員工專業訓練,其實台灣分公司的高級主管都曉得,「蓬勃拍賣集團」召開全世界十七家分公司的干部會議或許不算小事,然而若要勞動握有實際經營權的總經理彭槐安親自從香港飛過來,倒也太小題大作了。
大龍頭御駕親征,擺明了是來探探素未謀面的未婚妻,以及白氏的家業情況。
「這麼說來,你對白家的情況尚稱滿意?」黃雲隴不太能接受他對婚姻的輕率觀念。
「嗯。」彭槐安無意與員工討論他的終身幸福。「員工培訓的會程籌辦得如何了?」
「一切流程大致上已定案。」聰明的經理立刻跟著轉移話題。「日前只剩下伙食承包商還在挑選當中,我們可能比照以往的慣例,批給福華飯店負責午餐和最後一天的酒會餐點。」
「那就這樣了。」他困難地把兩只長腿移下桌面,小心翼翼地起身,右膝隱隱傳上來的抽痛讓他擰彎了濃眉。「我先回飯店休息,假若有任何狀況需要請示,直接撥電話過來。」
「是。」黃雲隴目送上司離開。
偉碩的骨架子幾乎填滿整座門框。
「蓬勃拍賣集團」在台灣的分公司並非所有據點中最具規模的,因為本土的高格調拍賣方式並不盛行。集團在台成立分公司的目的是為了網羅高級會員,並且定期提供會員們香港的拍賣訊息,等于為總部開發客源。
台灣多的是有錢凱子,所以在台分公司的生意並不因為規模較小,就亞于其他子公司。
彭槐安辛苦地站在走道區間,等待電梯從十四樓下來。他的分公司僅租用這棟商業大樓的第八層而已。
懊死!這麼慢!他惱怒地盯著數字鍵,光是第十層便逗留了足足兩分鐘。他的腿若沒有在一小時內回到飯店冰敷,他那個暴君復健師肯定又要拿辭呈做為威脅,拒絕再與他這種不知愛惜身體的壞病人合作。
電梯門終于打開。
他看也不看地踏進去,隱約瞥見小空間內還站著另一名女客。然而,抽病的膝關節暫時中斷他的注意力。
「該死……」彭槐安低罵著閉上眼楮,痛恨的意味多過于痛楚。
他從來不留屈服于的傷病,而眼下的行動不便讓他惱怒極了自己的虛弱。
「先生,你沒事吧?」遲疑但溫柔的女聲悄悄佔據斗室。
彭槐安不悅地震動。居然讓不相干的人觀看到他疲軟的一面!
他勉強直起倚靠著電梯牆面的體魄,十二人載量的空間霎時縮小了一倍。
「謝謝,我沒事。」他僵硬地頷首,眼眸拒絕望向身後的女人。
咖哩雞肉醬的香氣不曉得從何處竄出來,引誘著他的食欲。
現在時刻十二點半。他從早至今連一粒米影子也沒看到,昨天的晚餐也為了趕時間而只囫圇塞了兩個三明治,實在餓了……
本嚕,咕嚕。
胃酸過度分泌而引起的餓鳴,在小小的空間益發明顯得令人尷尬。
他勉強按捺下第二句低咒。
人家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無論後方這位有緣與他同「電梯」渡的女士是誰,她的機緣還算不淺,有幸目睹「蓬勃拍賣集團」總經理彭槐安最低靡的狀態。
目前才降到五樓而已。這部破敗的電梯為何堅持學習烏龜的速度?又不是在演龜兔賽跑。
頭頂上方的燈管閃了兩閃。
慢著!這是……彭槐安感到惡兆般的仰起頭。
轟的一聲,燈光全部熄掉,慢吞吞的下降感倏然終止。
「喝!」女性乘客抽出一聲驚駭的寒氣。
幾秒鐘之後,燈管緩緩地放出白光,亮度卻是半明的,風扇也開始轉動,輪葉旋轉的速度卻拖拖拉拉的。電梯依然停止,備用電源起動。
「Shit!」彭槐安簡直不敢相信。
電梯故障了!
他和一個陌生女人被困在電梯!
媽的,這種情節只會出現在浮濫的電視劇本或三流小說!
「Shit!」他氣壞了,再罵一聲,用力跺了一下腳踝。「啊……」
輕舉妄動的結果造成更慘重的災情。他受傷的右膝關節哪還禁得起如此的折磨。
「先生,你撐著點。」女士慌忙地上前一步,及時頂住他搖搖欲墜的碩軀。
「扶我坐下來!」他咬牙切齒道。
這句話並非請求,而是命令。
很少見過有人明明負傷在身,姿態還能擺得這麼高,陸雙絲暗想。
罷才站在這位大塊頭的身後,看他一副隨時會頹倒下來的樣子,她提心吊膽了好久。電梯里就這麼一丁點空間,假若倫敦鐵塔真的垮下來,她連躲都沒地方躲。
「最近這棟大樓的電梯不太穩定,正在維修當中,每天都會出一點小狀況。放心吧!馬上就會有人救我們出去。」她吃力地扶著傷患在角落坐下來,美眸閃爍著樂觀的光彩。
「你怎麼知道?」彭槐安的語氣很粗率。「你在這棟大樓上班?」
強烈的不適感幾乎害他悶吼出來。
「不,我每天中午為客戶送便當,所以已經很習慣了。」她笑咪咪的探出友誼之手。「你好,相逢自是有緣,我叫陸雙絲。」
「……彭槐安。」人家先透露芳名,他若不講好像禮貌上過意不去。
天知道,在電梯搭訕美女有違他的格調。
值得安慰的是,尊呼她為「美女」尚稱名副其實。
陸雙絲的眉目五官比清秀更標致許多,可以稱得上是「美艷」,玲瓏窈窕的曲線適合拍攝塑身廣告。
她的芳齡或許不老,然而看得出來具有成熟女人的風韻,這種味道只會出現在接近或超過三十歲的女人身上。
他一直認為三十歲是女性最美的年華,猶如蜜桃成熟,卻不會熟得太透。
只是一般而言,三十歲的女人不會露出像她眼中那種天頁純潔的光彩,所以他判斷陸雙絲的實際年齡應該更輕上一、兩載。
莫名其妙,他的膝蓋痛得快斃掉,而大腦居然還有閑工夫分析女人的年齡和外貌。
沒法子,此乃男人的本能與天性。「食色,性也」渲句話是孔老夫子親口流傳下來的。
「現在我們只好等人救援。」她端莊地委坐在他側邊。對于一個在電梯內落難的女人而言,她的情緒實在開朗得離譜。
午休時分,機房和安全室的值班人員八成吃飯去了,不曉得他們何時才會獲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