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皮小妞 第8頁

「以後你中午要送便當。」他在自己的忍受範圍內盡量回答她的疑問。

「所以?」她要求得到清楚明確的解釋。

「所以你要學會認路。」他的嗓門已經比兩分鐘前宏亮一十分貝。沒教會她認路,她有法子在這一片汪洋茶海中找到他的出沒地點嗎?煩死人了!一大早就想惹他生氣,她真是好日子過太多了。

「這才對嘛!」倚月稱心如意地拍拍他肩膀。「看,如果你一開始就把兩句話合成同一段,咱們就可以省下我追問、你發火的時間,這不是比每次只吐露兩個字更干淨俐落嗎?」

嘿嘿!她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吹著口哨踏上凱旋的道路。

「站住!」厚實的鐵沙掌扯回她雀躍的小鳥步伐。他的脾氣終于跨越忍耐的臨界點,「你給我听好,來到我的地頭上討生活,就別妄想騎到我頭上逞威風,以後我命令你做什麼,你就乖乖照做,不準再問東問西的的。」

奇了,這家伙只有在罵她的時候才舍得多吐出幾個字。

「干什麼?問問也不得呀?你以為你是天皇還是老子?」一根得寸進尺的食指戳向他的胸膛。「現在是民國,即將邁向嶄新的二十一世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八股時代已經過去了,甭論閣下所屬的舊石器時代,麻煩你放大眼楮,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吧!」

另一根食指自背後點了點她的肩膀。

「別吵!」她隨手拔開礙事的天外飛指。「我已經受夠了你們母子倆的烏龜氣。告訴你,類人猿,少擺出一副對我恩重如山的模樣!苞你來到山上是出于我的自由意志,同樣的,如果我想走,你擋也擋不住!」

手指再度踫踫她肩膀。

「少煩我!」她甩開不識相的干擾。「如果你想拿出幾百年前的恩怨舊帳來討人情,嘿嘿,失禮了,小姐我不吃那一套,咱們中華民國從憲法到民法到刑法到違憲的違警罰法,沒有任何一條規定女兒有義務替老頭子挨罵,你有種就直接挑我的缺點,少拿隔代恩怨來壓我!」

那根手指不屈不撓地按住她的肩頭。

「滾開!」她拍掉討厭的外力介入。「我上山來工作,純粹是出賣勞力,咱們銀貨兩全,誰也不欠誰,如果你以為我會委屈求全地窩在府上,看你的臉色過日子,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這次,手指伴隨著音效一起出現︰「小ㄗ……」

「你煩什麼煩?」她忍無可忍地回頭大吼,「你沒看見我很忙──哇!」

距她的鼻尖五公分的大特寫嚇傻了她的神智。倚月下意識地往前一跳,巴住任何足以扶撐她體重的支柱。

野人!

眼前杵著兩個干黑瘦削的男人,身著色彩鮮艷的傳統服裝。年紀較老的那個咧著缺了三顆門牙的大嘴沖著她傻笑,至于另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則瞪著不馴的眼光瞄她。

倚月無法分辨他們這身裝扮屬于哪個部落,但是根據她有限的地理知識研判……算了,既然以「有限」來形容,當然也判不出個所以然來。

盡避之前她有預感南投山區比「天不吐」文明不到哪兒去,但出現食人族未免稍嫌過分了點。基本上,她承認自己對原住民不太了解,依舊停留在酷愛喝老米酒的刻板印象上。

「小ㄗ,清晨ㄉㄧㄨ點半吵架會不會太早了?」年紀較老的原住民男子操著生硬的國語詢問她。

「你們是哪門子鬼?」她粗魯地問。

「注意你的用詞。」她的頭頂上傳來齊霖第N次的警告。

「要你管,我的用詞妥不妥當跟你有什麼關系──哇!」她回頭吼他,猛不期然被另一張超大特寫嚇傻了。

「不要臉!惡心!性騷擾!你干嘛抱著我?」她忙不迭溜下他的懷抱。

齊霖又好氣又好笑。剛剛是誰主動抱住誰的?明明是她像無尾熊一樣,自動把他的軀干當成尤加利樹,手腳莫名其妙地扣住他不放,他沒反告她性搔擾已經算很客氣了。

「工頭阿里布和他兒子密索。」他隨口替她介紹。

「老板。」阿里布好奇的黑眼珠梭巡著她,然後用一種她听不懂的語言嘰嘰咕咕地放起了厥詞。

──老板,這個小女生相貌不錯哩!蠻可愛的,是不是你在外頭偷生的小孩?

「喂,」倚月向他勾勾手指頭,「野人工頭在說什麼?」

齊霖莫測高深地睥睨她一眼,然後用相同的嘰哩咕嚕回應阿里由的話。

──我才沒那個福份生出這種女兒,她潑辣得要命,硬是從平地跟著我上山來做工,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麼。

「喂,當著人家的面用她听不懂的語言交談是非常沒有禮貌的,你們知不知道?」她用茶葉想也曉得,三個臭男人的狗嘴絕對吐不出象牙。

密索忽然加入他們的談話,瞟覷她的眼光曖昧兮兮的。

──做什麼工?當心茶園里的男人會錯了意,帶她到後工寮去做「賺錢的生意」。

「喂,看什麼看?當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她張牙舞爪的,只差沒學小狽露出牙齒狺叫。

扁憑密索「歪哥」的邪惡視線,她就足以到勞委會控告他意婬外加精神騷擾,保證告到他死。

齊霖忽然撇出打趣的笑容。

──密索,相信我,憑她的排骨瘦身材,即使走進「那一行」討生活,也絕對賺不了多少錢。

「哇哈哈哈……」三個男人突然捧著肚子大笑。

「你們笑什麼?」她覺得莫名其妙。

阿里布又補充一句。

──只怕男人壓住她的排骨身材,還以為自己和平常一樣躺在木板床上,到處找不到「女人」哩!

「哇哈哈哈……」三個男人越笑越欲罷不能。

齊霖幾乎嗆著了氣管,拼命深呼吸,掙扎著找回正常的氣息節奏。

她再傻也明白,這幾個家伙肯定欺負她听不懂,當著主人翁的面取笑她。他們簡直活得不耐煩了,尤其是那只該死的類人猿,平常舍不得多說幾個字,遇到咒罵她和嘲弄她的場合,話匣子就自動開閘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笑我!」她叉開雙腿,凶巴巴地吼人。

「誰──誰笑你──了?」齊霖試圖掩飾他們的發笑主題。

「否則你們在討論什麼?」狐疑的表情流露出不屑。

「我們在討論……啊──」他的氣息終于平順下來,「今年的冬茶收成豐美,應該會賣得高利潤。」

「這有什麼好笑的?」

「听到好消息為什麼不能笑?」齊霖反問,轉念想想又覺得不對,他何必向她解釋自己的言行?他堂堂位居老板之尊,而她僅是臨時送上門的小女工──還是自動跟上來的,他沒有要求她提出詳細的身家調查已經夠客氣了,她反倒爬到他頭上來。

「閉嘴!回主屋打掃!」轉眼間他又端回專制獨裁者的架子。

哼,她啥優點都沒有,就是天生自尊心特別旺盛。咱們走著瞧!

「好,老板,您去忙您的吧!」柔和甜美的笑容直讓人產生不祥的預感。

齊霖早八百年前就明白,倚月小姐的度量比跳蚤的身子還小。

「既然今天一早認識環境的行程已經被人中斷,咱們明天再繼續好了!」她一步一步地後退向茶園入口。

齊霖的警覺心大作。這女孩想干什麼?「你乖乖……」

「好的。」倚月接續他未完的語句。「我會乖乖留在家里陪女乃媽……呃,你媽灑掃庭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就不信蘇倚月有天大的膽子敢挑畔他的權威。

「阿里布,上工。」齊霖轉頭招呼兩名得力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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