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者,陌生人也!
「自從我上山到現在的幾個月以來,你是我所遇到談話最投契的人也!」她的嘴角咧到兩邊耳垂。「伯伯,你到底是誰呀?」
老伯伯笑咪咪的。「我是──」
驀地,第二個不速之客闖入她的私人天地。
「你們為什麼擠在家門口?」齊霖忽然冒出來。「爸。」
是他!這家伙臨時跑回家做什麼?
「現在才下午三點多,你身為老板,怎麼可以帶頭蹺……」然後,如閃電般,齊霖的呼喚刺入她的腦部感應組織。
轟隆一聲,她仿佛看見天空劈下一記火花四射的白光。
不……不會吧?他好像說出一個她不可能在此刻听見的名詞。
「類人猿,」她的嘴巴撐成O字形,「你剛才叫他……」
「爸爸。」他再叫一次。
「爸爸?」她緩緩轉頭,迎上老伯伯和藹的瞳眸,眼楮睜得和嘴巴一樣大。「伯伯,類人猿剛才叫你──」
「爸爸。」老伯伯依然笑容可掬的。
「爸爸?」她虛弱地重復。
天哪!為何所有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全在她身上成真了?
第八章
這絕對是一場災難性的意外。
以前雖然听過相關人士談起蘇老頭和齊老頭的恩怨,然而大伙兒並沒有特意提齊老頭的下落如何,住在齊家這五個多月以來也沒見過齊老頭的影子,久而久之,倚月自動達成合理的歸納結論︰齊老頭已經駕鶴西歸了。
結果人家活得好好的。
這下子她可慘兮兮了,除了「女乃媽」和「小姐」之外,現在又冒出一個「老伯爵」。劇情一貫的安排是︰女主角和男主角突破重重難關,終于打算共結連理之際,卻遭到「老伯爵」的反對,並且設計出一連串的陰謀促使兩人產生誤會,從此分隔兩地,帶著對彼此的思念和誤解度過下半生。
她和齊霖為何會這麼多災多難。
「那小妞最近好像精神不太好。」齊父模到兒子身邊,輕聲細氣地通報。
「她人在樓下,我們在二樓書房,你放低聲音做什麼?」他把鼻子埋進文件里。「而且你才回來不過兩天,怎麼知道她‘最近’精神不太好?」
「咦?我看不只她喲,連你的精神也不太好。」齊父察言觀色。
「誰說的?」他立刻為自己辯駁。
「否則你干嘛花二十分鐘去研究同一頁文件。」齊父抓住兒子的把柄,頗為洋洋得意。
「我……那是……」齊霖一時語塞。「因為這份試算表比較復雜,需要多花點時間研究清楚。」他轉得還算通順吧?「爸,要不是你把所有工作移交給我,自個兒和朋友到處去游山玩水,我也不必日夜操勞過度。你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還抓我小辮子!」
是了,是了,這才像齊霖!以前齊父每次回到山上,固定要听兒子發一頓飆,從「不務正業的老爸爸」指責到「所有茶業的重擔全丟在我肩上」,至于那些溫馨體已話,比如「我和媽媽都很想念你」啦、「你單獨到世界各地雲游會不會太寂寞」啦……通常要等到兒子炮轟過後才會不情不願地說出口。
每年齊父也都會為兒子的控拆浮升短暫的罪惡感,但今兒個可就不一樣了。
「你也不想想,老人家我即將邁入六十大關,再不早點退休、到世界各地逛逛看看,以後可就沒機會了。你老媽是看不開,否則早該陪著我當一對空中夫妻飛航全世界。做老子的把經營了大半輩子的事業交給兒子,請問犯了台灣哪條法律?」他振振有詞地反駁。
齊父心里明白,兒子的生意頭腦比他靈光多了,與其讓齊氏茶業在自己手上完蛋,害他嗝屁之後愧對齊家的列祖列宗,不如趁早將燙手山芋丟出給兒子,自己也好樂得清閑,誰都他的類人猿兒子是個「能者」,注定要「多勞」呢?
「顯然你一點也不內疚。」齊霖冷冷地指責父親。
齊父非但不內疚,還打開電腦大玩兒子偷偷COPY進硬碟的限制級電動玩具。
「當然不。」齊父忽然想起來自己也可以大興問罪之師。「類人猿,我問你,為什麼把蘇為仁的女兒拐山上來?」
「你叫我什麼?」齊霖終于抬頭讓父親看清楚他的鼻子。
他無法相信連老頭子也被那個丫頭傳染了。
老頭?……被傳染的人似乎不只他老爸一個。
「她取的綽號貼切又順口嘛!說真的,我和你媽一樣,打那尊俏女圭女圭小小年紀的時候就很喜歡她。她外表可愛漂亮不說,行事言談也挺機靈可愛的。兒子呀!我看你們倆年紀上配得過去,你自己覺得如何?」齊父現場做起媒來著。
「爸,你說到哪里去了?」齊霖的臉孔開始發熱,天知道他起碼兩千六百年沒臉紅過。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現在談這種問題有什麼不對……」且慢,當然不對,他原本打算討論的主題好像和兒子的婚事無關。「好險好險,差點讓你轉移了話題,咱們言歸正傳。」
齊霖翻個白眼向老天爺求救。是「他」轉移話題的嗎?
「當年我就告訴過你,土地被騙走的事情我必須負責任,不全然是蘇為仁狡猾多詐,事情過了也就算了,你去找人家的女兒干什麼?」齊父開始第一波教誨行動。
「我只是想弄明白……」
「還有什麼好弄明白的?」齊父壓根兒不讓他說完。「不就少了一塊地、少了一點錢嗎?錢財乃身外之物,你計較這麼多干啥?」
「你說得倒輕松!」當初茶業差點宣告倒閉,他巴不得這些身外之物越多越好,甚至從二十樓頂砸下來敲死他也無所謂。
「沒錯呀!即使當年缺少那塊地皮來周轉現金,你也不撐過來了,而且賺進荷包的銀票比老頭子我當家的時候更多,現在才回頭追究那筆土地不是多此一舉嗎?」齊父咧出慷慨大方又和藹的笑容。
齊霖完全了解老爸爸的哲學。錢嘛!這種東西再賺就有了,生活快樂比較要緊。就是這種要命的樂觀想法害他做足了四、五年的牛馬,差點連小命也賣進去。
「事過境遷,舊事重提沒有意義。」他選擇結案。
「知道就好,那你還把人家拐回來做什麼?」
「誰說我拐她回來?」天大的不白之冤!
「難不成是她硬要跟你上山的!」齊父搶白他。
「沒錯。」他當場確認。
「你真以為你老子傻得可以被這種蹩腳的台詞唬過去?」齊父發覺兒子很瞧不起他喔!「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倚月死了父親,孤零零地浪蕩江湖,結果遇到你這個出馬為國仇家恨討回公道的債主,馬上巴住機會不放,乞求你把她帶回大本營折磨凌虐?」
「咦?你全猜到了嘛!」他一個勁兒猛點頭。
「齊霖,好歹我是你爸爸!你把我當三歲小孩呀?」齊父瞳仁兒噴火,隨時打算和他翻臉。「你要不要瞎扯得更過分一些,干脆說你乍見她的那一刻良心大發,非但不打算對仇人的女兒出手,反而基于同情的立場,善意接她上山來照顧栽培成國家的棟梁?」
齊霖完全對他父親另眼相看。「爸,我以前似乎太小覷你了,你的推演能力實在太出色了。」
「齊霖!」老先生感到自己受著前所未有的侮辱。「你真的想說服我,扶養了幾十年的兒子忽然轉性了?」
齊霖從小就養成愛憎分明的個性,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連蚊子吸到他一口血也非討回來不可,怎麼可能對蘇為仁的女兒存什麼好心意?雖然他不見得會使壞,但安排他演出「善良監護人」的劇情可就稍嫌太扯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