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算盤打得挺美──自己雖然無法向皇太後討回公道,找她的兒子出氣也是好的。
偏偏這家伙不動如山。
一股突如其來的頑強勁兒觸動她的心弦。好!泵娘我倒要試試你多有修養!
「店家,店家,你給我過來。」她忽然拿起竹箸,叮叮咚咚地亂敲。
「姑娘,這些菜色不合您意嗎?」掌櫃的嚇了一跳,還以為菜中被她逮著幾尾命大的毛毛蟲。
「你瞧瞧這是什麼?竹筷子。」素問勃然大怒。「你難道不曉得品嘗海鮮一定要使用象牙筷子才能出味嗎?趕快給我換雙新筷子來。」
惡客姑娘連筷子也要挑剔?掌櫃的簡直傻眼了。
「客倌,咱們店頭向來采取小本經營,您要求小的準備象牙筷子,這……這豈不是強人所難嗎?」他苦著臉。
「沒象牙筷,這幾道海味怎麼吃?喂狗還差不多,給我端走!」
掌櫃的偷瞄公子爺的表情。人家在暗罵你是狗呢!
仲修哪會不明白她的意思。無所謂,任它危疑震撼,老僧不見不聞;繼續用他「無法出味」的竹筷子夾食那幾盤「只配喂狗」的生鮮魚產。
「是是是,小的替您把海鮮換下去。」掌櫃的立刻端起魚蝦類的菜肴。
「我要你‘全部’撤下去。」她很不給面子。
「全部?」掌櫃的眼珠子又凸暴出來。「可……可您連一筷子的好菜都沒動過呢!」
「那又如何?滿桌餿食,不吃也罷!盛酒上來。」餿食?現下又在暗示年輕相公是「豬」了。掌櫃的又是好笑,又是可惜那桌子好魚好肉。
「姑娘想喝什麼酒?」反正只要有銀兩會帳,他開店的人又何懼客倌浪費。
「打兩斤汾酒來。」她頓了一頓,「順道給‘其它客倌’也弄一壇來嘗嘗。」
既然茶亭內只有兩位客人,她話中的「其它」,自然指定是那名公子哥兒了。
「是,小的馬上送上來。」
半刻鐘後,上好美酒分別送往兩張桌位。
仲修仍然不吭聲,照樣斟了一杯,仰頭喝盡。
「嗯,好難喝。」素問淺淺啜了一口,猛地全吐在泥土地上。「掌櫃的,這種馬尿你地敢沽出來販售,敢情凝波茶亭開的是黑店哪?」
她越罵越氣,干脆捧起酒壇子嘩啦砸爛成一堆碎瓦。
濺起的酒汁噴濺得老高,甚至灑向仲修的桌位。他拂動衣袖,輕輕揮開酒沫子,對于她的挑釁仍然維持最高品質的修養──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姑娘,小的向來憑良心做生意,您可別拿小的名聲開玩笑!這明明是陳年的上好汾酒。」店家幾乎給她鬧得叫救命。
「胡說八道,這壺黃水又苦又辣的,教人怎麼人口?」她硬是喜歡雞蛋里挑骨頭。
「姑娘,您簡直在說孩子話,酒哪有不辣的?」掌櫃的只差沒跪下來求她歇手,放他一條生路。
「是嗎?」素問指了指桌上的紅椒醬料。「酒一定熱辣,那麼這罐花椒也辣得麻舌頭,可以拿來當酒喝?好呀!你倒一杯辣椒送給那位客倌嘗嘗。」
「這……我……」店主人被她顛來倒去的言詞攪昏了腦袋,一時之間眼前繞轉著兩圈亮閃閃的金星。「咦?驛道旁居然開設了一間茶亭。」
局面已經接近失控的地步,也不知是幸抑或不幸,堂前突然響起第三批來客的叫喚。
茶亭里的人同時回頭。
泥土道旁,一雙璧人等候著店家的招呼。新進的客倌明顯是一對年輕夫婦,其中的媳婦兒挺著五、六個月大的圓月復,卻無損她艷媚到了極點的嬌態。一旁的男子約莫高出妻子一顆腦袋,身量、氣質、年歲在在與已經坐定店里的年輕相公差不多,手臂正保護性地環住愛妻的柳腰。
「大捕頭,茶亭里頭還有東西吃呢!」美婦嬌滴滴地燦笑。
她丈夫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另外兩名客人一眼,攙扶妻子自動就定位。
「停下來進點兒食物也好。」大捕頭平緩地吩咐下去︰「店家,與那位相公同樣的飲食,麻煩弄一桌上來。」
這封夫婦也要「一樣的」?
掌櫃的終于確定一件事──今天鐵定是凶煞日。
「是,小的馬上備妥。」他哀聲嘆氣地走向膳廚。
素問萬萬料想不到仲修的大哥、她崇拜到心坎里的偶像──天下第一名捕聞人獨傲會平空冒出來。
八成是仲修那小子暗中飛鴿傳書給大哥,召喚他前來助拳。此刻敵眾我寡,她單槍匹馬的似乎打不過人家。
不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偶像來就收斂。
「慢著!」她叫住掌櫃。「剛才撤下去的酒菜還沒動用過,菜色新鮮,你先端給客人填肚子。」
朝雲姊姊向來和她交好,日前又懷有身孕,可不能讓人家餓著了。
「姑娘不是批評那桌菜肴只配喂狗嗎?」店家八成氣到最高點,居然開始回她幾句風涼話。「小店若拿狗食招待客倌,只怕又會被‘其它人’錯當成黑店呢!」
泥人也有土性子的至理名言,再度得到充分的印證。
朝雲忍俊不住,咯的一聲嬌笑出來,再趕緊捂住紅嫣的唇瓣。
「閉嘴!」素問清弱的面容透染出尷尬靦腆的微紅。「你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唆什麼?順道替我沖一壺參茶。」
參茶?三名旁听者同時觸動敏銳的危險感應,尤其是仲修。
來了,來了!他暗嘆。
掌櫃的已經懶得再與她瞎纏,旋即取來她要的東西。
「您的參茶。」多做事、少說話,方為長命保身的上上策。
「喂,你這算什麼破茶壺呀!」她又想找麻煩。
當然!掌櫃的告訴自己,她連微不足道的筷子都能挑三揀四,遑論一把比兩根竹筷顯眼的陶壺。
「客倌有何高見?」他翻個白眼。
「參茶必須用白玉壺盛裝,才能喝出上等的美味,不過你這間破店想來不可能收藏著白玉壺……」索間矯裝出一副深思的表情。「這樣吧!你拿一只白瓷杯過來。」
好啦!再傻的家伙也該明白,仲修大爺這回真的慘了!怒火正熾的婦道人家報仇來了。
他揚起可憐兮兮的眼神向對桌的老哥求助。聞人夫婦只能回他一記「明天陽光依然燦爛」的安慰視線,曾素問不會當真毒斃他,頂多讓他捱受一頓頭發暈、肚絞痛的活罪而已。
「瓷杯來了。」掌櫃的台詞越來越少。
素問接過瓷杯。「啊,我的錦帕弄髒了。」而後,有點污穢地、違反健康原則地,她掏出一條沾滿塵沙的手巾,任它飄進陶壺里。她輕輕搓揉幾下,擰吧,手巾恢復原有的色澤,而黃澄澄的參茶也當場攪和成不透明的褐漿。
皓腕倒出一杯「十全大補湯」,遞給掌櫃的。「喏,給你。」
「我不渴。」店家拚命搖手。「士」可殺、不可辱,賣茶人「士」也一樣。
「廢話,你配喝本姑娘玉手親自斟倒的參茶嗎?」素問白了他一眼。「替我端過去給那位公子。」
仲修的臉色霎時轉成青黑。他必須經過這一番「惡心」瀝血的試煉嗎?
「嗯哼──」閑人獨傲輕輕咳嗽一下,手足天性讓他不忍心目睹弟弟即將吃癟的窘狀。
仲修緩緩起身,決定他不能繼續保持靜默。非常時期,唯有采取非常手段!
「素問,你先听我說幾句話好嗎?」他溫和冷靜地開口。
「待你飲盡這杯參茶再說。」她拒絕瞟往受害人的方向。
起碼她還願意回復他的請求,有問有答,這已經算有進步了,仲修感到非常安慰,也非常確定自己應該施加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