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咱們先把丑話說在前頭。這一路下去,我是主人,你是俘虜;我是綁匪,你是肉票;我是老大,你是老麼。有任何疑問嗎?」這種當口還想和他計較誰大誰小的問題,果真是小孩子一個。
「當然沒有。」反正他的疑問到了天機幫本部再正式提出來也不遲。
運氣好的話,這次可能是他任內最後的一筆生意。
老天在上,讓一切順順利利地結束吧!畢竟他的運氣已經背了三年,沒理由繼續走楣運下去。
第二章
當天結束之前,封致虛徹底改變了自己樂觀的想法。
南宮守靜實在和他想像中的土匪頭子之女有著極大的出人。照理說,她隨著父親大江南北地闖遍江湖,應該具有深厚的人間歷練才對,雖然年紀輕輕,起碼的求生本能也理當具備。可是她沒有。從兩人的言談當中,他發覺她完全不懂得人情世故,而且她是他所見過最偉大的路痴。「你是如何找到我的?」封致虛一直納悶著。莫非有內賊泄漏他的行蹤?「我偷听到幫內大哥的悄悄話,听說你這陣子在武夷山一帶出沒,所以就千里迢迢追蹤過來啦!」「可是這里是餓虎崗。」餓虎崗在江西,武夷山在福建,兩者相距雖然沒有十萬八千里,好歹幾千里路也跑不掉,無論她取道哪一條途徑,應該不至于偏離到江西來吧?這也未免太神了。「什麼?」她驀地站定腳步,表情相當驚訝。「這里不是武夷山?」她以為這里是武夷山?
「這里應該是嗎?」他的神態不比她清楚明白多少。
「對呀!」她茫然地眨巴眼睫毛。「如果這里不是武夷山,你在這里干什麼?」「我?我在護鏢呀!」武夷山那趟鏢銀是四個月前的故事。「可是我一迷路就詢問路人,沿路確實遵照旁人的指點走呀!而且我今天早上在山腳遇見幾個凶巴巴的惡人,他們把所有行路人全部趕下山去,揚言今天山上的好漢與瘋子虛將有一場惡斗,想保住小命的人就快快下山。既然你應該出現在武夷山,而我又在此地遇見你,那麼這里當然就是武夷山呀!」這是她推理的結果。搞什麼?玩了半天,南宮守靜究竟如何找到他的,連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人間一大懸案就此發生在他們眼前。「那麼你如何認出我就是封致虛?」
「簡單呀!」她理所當然地回答。「只要我沿路踫到行人,一律先喊出一句︰‘瘋子虛,今天教你死在我手里!’怕死的人自然會否認道︰‘不甘我的事。’而那幾個惡人同伙則回我一句︰‘我們也在找瘋子虛麻煩。大家都是同一邊的。’唯有你沒有否認,那你當然就是瘋子虛羅!」原來她與他的巧遇純粹是瞎貓踫上死耗子。他重重嘆了口氣,終于開始領悟到,自己可能攬到一個大麻煩上身了。
「請叫我封致虛。」老天賜給她奇差無比的路感已經夠悲慘,沒理由連帶讓她的發音功能也出現問題吧?「先別提這些陳年老事,去找點食物來充饑如何?」咕嚕,咕嚕,咕嚕嚕!話聲末歇,幾響極為耳熟的哀鳴從她的胃部傳出來。泥土色的臉蛋隱約燒紅了一層。「我……我的銀兩已經用光光,很久沒吃東西了。」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腦袋。「正好,趁著咱們離開山林之前,這是最後一次免費吃天然野味的機會。」他盤腿往路邊的大石頭一坐,老神在在地等吃飯。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守靜看起來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他率先失去耐性。「去呀!」
「去哪里?」她很無辜。
「去打一只獐子和小鹿填飽肚子!」胃袋空空的封致虛通常很難纏。「你自己也說過了,你是綁匪,我是肉票,綁匪當然要負責張羅食物填飽肉票的肚子。」她那幾手花拳繡腿,對付一只小動物應改還派得上用場。「你要我去殺小鹿?」她的口氣活像他打算叫她去作奸犯科,殺人越貨。「你知道嗎?我在家里豢養了兩只小花鹿,它們長得好可愛,眼楮大大的,睫毛長長的,叫聲輕輕柔柔,人人看了都會喜歡,而且它們的性子又溫馴又善良又可愛──」「好了、好了。」他懊惱地扶住額角。換言之,她不打算犧牲可愛的小同伴來填飽他們可憐的小肚子就是了。「咱們改變一下計畫,你負責把活的動物趕到我面前,接下來的後續動作由我負責,公平吧?」他最好趁早打消靠她吃飯的念頭,否則與其等到南宮守靜帶他回天機幫總部,倒不如乖乖先在途中餓死自己遠比較省事。「沒問題。」守靜興匆匆地奔向林蔭深處。只要別強求她做出「殺」的行為,或者動手處理恐怖的剝皮屠宰過程,其他小事一切好商量。這下子非引出一只比較大只的畜生不可,這樣才夠她填飽肚子。
※※※
一刻鐘過去了。
再一刻鐘。
良久。
封致虛等得頭暈眼花,四肢無力,胃部轟隆轟隆亂叫,樹林里依然半絲聲響也沒有。她一定迷路了!他敢拿性命打賭。說真格的,對于一個把目標地點設定在福建,一路問人,居然還能錯走到江西來的路盲,他還能期望她什麼?算了,肉票解救綁匪去也。剛要起身進密蔭里搜尋失蹤的「老大」,他忽然听見了一點風吹草動。
「瘋子虛──瘋子虛──你在哪里?」樹林里傳出驚惶無措的狂喊。「救命呀!瘋──子──虛──!」「封致虛!」他明明喚作封致虛嘛!究竟要他重復幾次?喊聲背後夾雜著草木斷折的噪音,唏哩嘩啦,乒哩乓啷,隱約傳出幾聲低沉的吟吼,依照吼聲的高低頻率研判,那種聲音應該發自于猛獸之流。有麻煩了吧?他就知道。此時此刻,他終于確定自己攬到一個大麻煩上身了。「你在哪里?」他迎著風聲的來向沖上前。「哇──!」驚銳的尖叫劃破林內的靜寂。
守靜以火燒的沖勁狂奔出枝椏間,他定楮查看究竟是何方神聖讓她如此不顧淑女形象──雖然她似乎也從來沒顧及淑女形象過。「哇──!」辨視清楚迫在她身後的猛獸,他跟著一起大叫,回頭施展輕功夾著她就跑。熊!一只足足有兩人高、嘴巴張開可以合住他們半顆腦袋的大黑熊緊緊追在她後面!黑熊身後還跟著兩只熊寶寶。天哪!三只熊──兩個人一起抱頭狂奔。
「我叫你進林子里趕獐子,你跑去搗熊窩干什麼?你以為自己吞得下一只熊?」封致虛一邊跑路,一邊猶不忘心火四冒地臭罵她。「我也不想招惹它呀!哎喲──」她的腳下絆到枯木,差點跌倒,扶穩了身子繼續沒命地狂奔。「本來我先相中一只小野兔,一路追著追著就追到熊老大面前,它想跟我搶,我不肯給它,它乾脆追著我跑啦!」「它想玩野兔,你就應該讓給他!到底肚子重要還是小命重要?」他破口大罵,腳下的速度卻絲毫不敢放緩。「你以為平白被黑熊追著跑很有趣嗎?」「我被它追著跑是因為我功夫不好,打不過它,你跟著我一起溜做什麼?‘大俠’。」對喔!封致虛猛地停下腳步。「你怎麼不早點提醒我?」
守靜臨時煞不什沖勢,沒頭沒腦地撞上他後背。
痛!
她的鼻端沖向他後心,她的額頭壓向他脊梁骨,她的下顎頂向他背肌。倘若兩人的速度再加快一點,她的臉從他背後抬起來的模樣,八成可以移居到山東做為大餅店的活招牌。「干什麼?你想乘機踫我身子、吃我豆腐也不是這等吃法!」吃她豆腐?她那身排骨充其量只能算發育不良的青豆苗!不過他寧願節省下和她斗嘴的時間,先解決橫亙在眼前的難題。「站在旁邊擦亮招子,今晚有熊掌可吃了。」區區一頭黑熊當然難不倒他。都是她不好,莫名其妙埋頭狂奔起來,害他直覺地跟著她亂跑,現在才想到施展他的英雄氣慨。「真的?」她的瞳眸剎那間熠熠發亮。兩人停步談話之間,威勢洶洶的母黑熊已經隨後追趕到他們身後,兩只熊寶寶跟在母親身後,圓碌碌的眼珠子像煞了黑石頭,似乎仍搞不清楚自己追趕他們的目的。「吼──」黑熊人立起來,一步、兩步地接近他們,最後停在封致虛身前三步遠之處。「吼──」兩相對照之下,還是它看起來比較狠。南宮大姑娘滿腔的信心自動縮水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