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樣的女人 第4頁

「烈!中午的太陽很烈。」復健師覺得非常滿意,用力點頭。「不錯不錯,雖然她音節上有些失真,不過辨字能力已經有長足的進步。章小姐,再加油哦!」

但她的注意力沒放在復健師身上,視線焦點緊緊盯住樓定風,眼中充滿期待贊美的緊張神色。他頓了一下,終于輕輕點頭。

「嗯,念得不錯。」話中微有不情不願的稱賞。「好啦!去收拾東西,我們回家了。」

臨出門之前,他忽然回頭對復健師。「這位先生……?」

「我姓張。」復健師連忙接口。

「張先生,如果我今天沒有出現,你知道上哪兒找我嗎?」

「呃,不曉得。」

「那麼你就不該承諾章小姐你會讓她見到我。」他嚴苛地打量對方。「我很不欣賞任意許下承諾卻無法實現的人。」

語畢,樓定風簇擁著水笙離開,不理會復健師呆愕的臉。

他怎會被好求憐的表情打去呢?實在不可思議!罷開始就出師未捷。以後該如何折騰她?他越想越沉悶郁結,回程的途上一直沒給她好臉色,偏偏她似乎不懂得怕他。

水笙坐在加長型轎車里,睜大亮晶晶的眼楮打量窗外的天地,對所見所聞的一切感到好奇極了仿佛這個世界對她而言是全新的,以往從來未曾見識過,其實這倒也沒錯啦!自她回復意識之後,舊有的認知全部消失了,這個世界之于她的確是新鮮的。

「那?」她指著馬路上成排通過的白色禽類。

「鵝。」他把握時間埋首在公事堆里,不打算理她。早知道就別叫司機繞小路,他原本以為鄉間不會塞車,回程應該會順當一點,誰知道卻遇上一大堆雞狗牛羊,惹出她一籮筐的好奇問題。

「那?」她指著某只嚼草根的巨大哺乳動物。

「牛。」那個傻瓜干的好事?一股十塊錢、正在起飛的股票反而建議他賣掉!那幫證券分析師該趕回街上當乞丐了。

「粘一起!」她又見到嶄新的發現,連忙拉著他大驚大叫。

「什麼?你又看見什麼了?」他越來越沒耐心。「那是狗嘛!鮑狗和母狗。」

「兩只粘一只?」她的杏眼瞪得大大的。

「那是──」老天!他該如何向一個正在接受腦部復健的女人解釋動物的生理問題?「它們正在做……嗯……可以生小孩的事情。」

「小孩?」

「對,就是大狗生小狽……」該怎麼說呢?「就是……嗯……它們……」他被難倒了。「噯!你少煩我,我的事情都忙不完了,你還吱吱喳喳叫個不停!」

她明明是病人嘛!天下怎麼會有如此不安分的病人呢?他記得以前的章水笙貞靜可愛,哪像現在這麼吵鬧。

他不罵還好,罵聲一出,她的美眸立刻蒙上一層淚霧,嘴角垮了下來,開始顫動。

哦,老天,她要哭了,她要哭了!樓定風被她發達的淚腺嚇了一跳。以往交手的對象,無論是客戶或敵人,一旦屈居下風便會立刻想辦法挽回他們的頹勢,再不然便是有風度的暫時性撤退,可沒人象她一樣動不動淚水就流下來。

這一招淚眼攻勢已經接近撒賴的程度,他突然不知該拿她如何才好。

樓定風的「畏哭癥」是有原因的,在他年輕的大學生涯時代,有個洋妞愛上了他,她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錯誤消息,認定了東方男人最喜愛嬌嬌柔柔、弱不禁風的小女人。而她表現自己嬌弱的方式就是︰成天掉眼淚。舉凡小貓跳到樹上爬不下來、蟑螂被車子輾過去,她都能哭上十分鐘。被她糾纏了整整一年之後,從此他視女人哭為畏途。

「你別哭……別哭……」她哭得他完全沒軋。「好好好,是我不對,是我不好,我不該罵你,別哭了好不好?」

「好。」珠淚霎時收回去。

他登時啼笑皆非,有種上當的感覺。原來章水笙受傷前和受傷後沒有多大差別,都是善于騙人的小禍水。

不,應該說,他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環節︰女人是不講求戰略技巧的,她們會直接采取最有效的捷徑,管他講不講理。

回到家後,樓定風叫出宅子里所有的工作人員排排站好,盡責地替她解說每個人的身份,介紹的過程中他的臉色卻陰沉得難看。

「這是管家張太太、司機老王、廚師老程負責打理你生活起居的李小姐──」他仍然為自己輕易地受她一舉一動的影響而感到郁悶。「記清楚了嗎?記清楚就上樓休息,你一定累了。」

然後他掉頭就走,不想再理她。

結果他的腰部又多了一只手。

「水笙……」他真的被她打敗了。「不要隨便對男人摟摟抱抱,趕快上樓。」

一旁的工作人員礙于他平常的威勢,敢笑不敢言,看見他們等著看好戲的表情,他更火大了。

「水笙,我叫你放開听見沒有?」她沒理由特別纏他呀!出事之前,他們甚至算不上朋友,為什麼她格外纏著他?

「不。」她的臉蛋埋進他背部拼命搖頭。「不,不。」

他的背部傳來一陣濕意,這表示──她又哭了;這也表示──他又投降了。「好好好,我陪你上樓。」

他受不了女人哭!

樓定風認命地拉她上樓,不忘回頭投給佣人警告的一瞥。大家登時噤若寒蟬。

來到二樓分派給她的閨房,他指著床鋪對她皺眉頭。

「章水笙,坐下。」他決定和她好好談談,她必需弄清楚誰是老板、誰是伙計,誰靠誰吃飯、誰該听誰的。

她听話地坐在床沿,雙手平放在膝上,一副乖乖牌的模樣。哼!他可沒被她唬過去。

「听著,我不喜歡旁人不听話,如果你想和我一起生活,就要照我的吩咐去做,懂不懂?」他雙手換胸,凶神惡煞的峻目瞪著她。

「嗯。」她溫馴地點了點頭。

「以後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不準耍賴、不準哭鬧、不準討價還價,懂不懂?」

「嗯。」她仍然綻出滿臉討好的甜笑。

「很好。現在我要你乖乖上床睡覺,睡完覺就該吃晚飯,你必須听話,不準說不,懂不懂?」既然她顯得非常配合,他的口氣當下軟了幾分。

「嗯。」她明燦燦的瞳眸好純真、好可愛。

「非常好,顯然我們已經取得共識。」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第三度掉頭想離開她──而他的腰際也第三度多了一雙緊緊圈上來的細女敕手臂。

「章水笙──」他已經氣不出來了,壓根兒就接近歡喜的地步。這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已經說好了。」

她抬頭,清艷細致的容顏笑眯眯的,無論多麼鐵石心腸的人也無法對這樣的面孔發作。

「不走,陪我。」她賴在他懷里撒嬌。

「剛剛已經說過了你該睡午覺,你也答應听我的話,怎麼轉眼又賴皮?」他努力想板起臉來。

「沒說,你不陪我。」口齒不靈可沒影響她的邏輯思考能力。

他為之氣結。還說她懂,她根本什麼都不懂。他是敵人!她的頭號天敵!而她卻要他留下來陪她睡覺。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他挫敗地咕噥,「什麼都不懂。」

她實在很──賴皮!

事情為何會這樣發展下來?樓定風無論如何也猜想不透。他可不是請她來當客人的。

他原本計劃得周祥萬分──等她身、心狀況復原一些,對周遭的感受性開始恢復了,他就要冷落她、羞辱她、輕蔑她,施與強大的精神虐待,讓她的日子處于水深火熱之中。

結果……結果,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人反而變成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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