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樣的女人 第18頁

窗外,電火方才止息,驟雨卻沒有減弱的跡象。

他勉強撐起身子,走出了書房,才發現不太對勁,宅子里安靜得離譜,人呢?全上哪兒去了?

「張太──」他拔高嗓門,叫喚到一半就畏縮地按住額角。「張太太,老程,小莉?」聲音小了許多。

老天,幸好他每年只醉這一天,這一次!老實說,他的酒量挺差的,每回醉暈和清醒的過程對他而言如同死過一次,而「臨死」前的一切,他重生之後往往記不太清楚,就跟喝了孟婆湯一樣。

孟婆湯,多傳神!他微微苦笑。

整棟屋子空空蕩蕩的,仿如鬼域,他信步晃入廚房找杯水喝,差點被沖出來的小莉撞倒。

「啊……你醒了?」小莉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渾身濕淋淋的,似乎剛從大雨中跑進來,現在又急著出門,「樓先生,不……不好……」

「我的確不好。」他醉倒大半天,可給他們找到借口偷懶了,這幫家伙真令他的眼楮松懈不得。「其他人呢?家里怎麼只有你一個?」

「大家全部出去找章小姐了。」小莉終于順過那口氣。

「找她?」他剎那間提高警覺。「她跑出去了?跟誰?又和那個姜文瑜?」

「哎呀,樓先生,你真的不記得嘍?」小莉著急地喳呼,「今天早上你們兩個大吵了一架,吵到最後水笙小姐突然沖出去,我們根本來不及阻止。張太太趕緊上樓告訴您,可是您說盡避讓她去,以後不想再管她了。我們只好待在家里等她回來。直到剛剛張太太發覺情況不太對勁,章小姐怎麼還沒露面?而且氣象報告又說今天深夜有另一波更強的暴風雲團要來,所以才叫大家趕快出去找她。」

吵架,老天,他完全不記得這件事!原來記憶中喧鬧的聲音不僅是雷響,也包括他和水笙的大吵。

他們吵了些什麼?他完全不記得。

暴風雨!他突然心中一涼。

「趕快出去找她!」他跳起來,顧不得腦袋里裝滿一隊敲鑼打鼓的小士兵。「務必在另一波暴風雨來襲之前找到她。」

她怕雷雨。

好累好累……

疾步奔跑的速度放緩下來,筋疲力盡的身子承受著風雨的刮打,她已近乎無知無覺的狀態。

好冷、好累。她出來多久了?一個小時?一天?一星期?感覺上仿佛過了幾十年了,周圍景物已蒙上深黑色的夜彩。

她緩緩往前走,不知道饑餓,不知道干渴,不知道自己人在何方,只感到全然的孤獨和濕冷。

哪里是安全的所在?

她的神智恍恍惚惚的,腳下踩中某個尖銳的物體也不覺得痛,茫然低下頭,才發覺左腳的拖鞋失蹤了,白玉色的腳踝沾滿泥濘,污漬中混著一縷鮮紅。

血,隱約記得早上似乎也流過血,是今天的事吧?不記得了,誰豁她流血的?

樓定風……

她的大腦自動排隊這個名字。現在,現在還不是想他的時候。

她必須先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水笙不見了。他們找過每個她可能去的地方。問過每個她可能遇見的人,但是沒用,誰也說不出她的下落!

「我去醫院問過所有認識她的醫生,大伙兒都搖頭回答她沒來。」稍後加入搜尋的江石洲率先報告他的結果。

姜文瑜家里則是樓定風親自去找的,也沒消息。

「花店、雜貨鋪、超級商店全去問過了,章小姐沒去。」張太太代表其他人回答。

「有沒有人去找過‘雪湖山莊’?」他緩緩問道。

「我下午開車繞過一圈,可是那里空蕩蕩的,連個鬼影子也沒有。」老程站出來答話。

「水笙走到雪湖山莊好歹也要花上十個小時,誰曉得她走正路或繞小路,你下午時候去,怎麼可能遇得上她?」

有道理!

底下的人面面相覷。

「總之,大伙兒再出去找一遍,無論有沒有找到,晚上十點以前必須趕回來,屋外的雨勢已經加強了。」他的玻璃窗外的呼呼雨聲。「我去‘雪湖山莊’走一遭。」

不知如何,他有預感自己會在那個區域找到她。

氣溫隨著傾泄的萬點水流而下降,當樓定風抵達「雪湖山莊」時,流金島的溫度已經逼近秋末冬初的氣候。他拉攏薄軟的夏季風衣,依然阻止不了大雨沿著脖頸沾濕他的里衣。

「雪湖山莊」頹敗的情狀和他前幾次目睹的一模一樣。寒雨籠罩著整片產業,煙水蒙蒙,沉重的林木氣息稍稍沖去廢墟的淒涼,卻增添了幾分森冷。

他繞著土石走了一圈,除了幾只避雨的小動物之外並未發現其他人影。或許他料錯了,上次水笙對這里的一草一木表現得相當畏怯,可能根本不會主動尋來這里。閃電照亮了整座山莊,觸目可及只有樹葉飄搖的影子。

樓定風呼出挫敗的嘆息,轉身走回停車的地方。

砰隆!雷電擊中道路旁的高杉,樹干晃了兩下,突然兜著他的頭倒下來。

「危險!」他急忙親離車身,撲向濕漉漉的泥漿水小徑旁。

雨勢像漏水的蓮蓬頭噴灑在他頭上、發上、身上,他的嘴里灌進一口污水,腿上傳來刻骨的劇痛。

「該死!」一根三公分長的銳利斷枝陷入他的大腿肌肉。

樓定風竭力想把尖刺拔出來,但微弱的光線讓他看不清楚針頭的位置。不行,暴風雨夜的森林里處處是陷井,他再逗留下去頂多賠上一條老命。

然而命雖保住了,帥氣的車子卻不能幸免于難。堅固的車頂被壓成夾心餅干,即使完成無缺的引擎還發得動,他也很懷疑自己有辦法頂開駕駛座鑽進去把車子駛走。

「難不成在這種大風大雨的天氣走上十來小時回家?」屋漏偏逢連夜雨。他苦笑,開始跛著腳走出樹林,運氣好的話,途中或許會踫上好心讓他搭便車的人。

隨著跨出去的每一串步伐,大腿上的芒針更加刺進他的血肉,他咬著牙往前挨過去,心里不忘自我解嘲著,發明「如芒在背」這句成語的人八成也有過類似的經驗。

林間閃過的動靜突然吸引他的注意力。樓定風很難解釋得出那份異樣的感覺代表什麼,但是一股莫名的驅力促使他離開小徑,走向林蔭深處。

「有人嗎?」

「水笙?」他試探性的呼喚。

沒有回應。傾盆的雨聲幾乎蓋住其他雜音,或許她听不見他的叫聲。

或許她根本不在這里!

不,不能放棄每一個可能性?他決定走進樹林深處找找看。

走了約莫十五分鐘,每株樹看進他眼里越來越大同小異,配合上能見度極低的洪雨,他幾乎失去了方向感,幸好天際再茺裂開亮晃晃的光影,照耀他的前路。

然後,他看見了。

縴白細瘦的女子蜷縮在枯干根部,披垂的長發遮住臉頰,他看不清她的容顏甚至看不出她是否在顫抖或呼吸。

「水笙?」短暫的瞬間他悚然產生錯覺,他們仿佛回到一年前的「雪湖山莊」,水笙縮在牆角,頸上扎有喂著番紅草劇毒的細針,全身麻痹。

樓定風恍若中了定身術般,眼也不眨地盯住她,試圖從冰冷的形軀中尋找些許的生命跡象。

良久,她終于蠕動了一下,很輕很輕的。

「水笙,」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一直屏住氣息。「你還好吧?你凍得跟冰塊一樣。」

連忙月兌下外衣,將她包成濕淋淋的蠶繭。浸透的風衣已經沒有多少擋水的功能,但起碼可以防止雨花直接拍打在她身上。水笙仍然穿著輕便的家居服和寬松長裙,濡濕之後其薄如紙,壓根兒不具避寒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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