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樣的女人 第19頁

她眉睫緊閉地窩躺在他懷中,嬌軀隨著輕淺的呼吸微微起伏著,似乎失去意識了。

「水笙,睜開眼楮。」她──還活著吧?樓定風的心頭突然浮出哧人的疑問。「當然活著,雖胡思亂想。」隨即自己說服自己。

他們不能繼續留在雷雨中,否則她遲早會凍死。他吃力地抱著她站起來,左腿的負擔一旦加重,傷口里的尖刺更加陷入肌肉里。他悶哼一聲,竭力忽略軀體的疼痛。

緊要關頭,活命比叫痛更重要。

「這種鬼地方,該上哪兒避雨才好?」想想到覺得好笑。以前日日夜夜期盼著將「雪湖山莊」徹底地摧毀,現在卻巴不得自己手下留情,令它保留幾座可以遮風避雨的屋宇。

轟隆的雷鳴爆發出來,林間深處又響起樹林被劈倒的聲音。

「不行,我的身上可沒有裝避雷針。」他喃喃自語,這附近還有哪處地方可以棲身?

有了!他靈光一現,從前的流民窩距離雪湖山莊不遠,前陣子警方又圍剿過幾次,應該不至于有危險份子藏匿在那里,他們或許可以找到安全干燥的身寸處。

于是他抱起水笙,努力擺動沁血的傷腿繞向樹林的彼端。

當兩人跌撞進一間搖搖欲墜的小木屋時,他的腿已經失去知覺。

「沒法子了,這里是我的腳所能到達最安全的地方,如果待會兒屋頂被吹跑了,咱們只好當一對洗天浴的泥菩薩。」他不了解自己為何持續對她說話,可能是他們所處的環境太惡劣,他要听見一個屬于人類的聲音吧!即使是自問自答也好。

「嗯……」她輕嚶嚀一聲。

「水笙?」他又驚又喜,差點以為自己听錯了,「醒一醒,你還好嗎?冷不冷?」

可惜她只是哼了幾聲,繼續跌回無邊的昏沉。

她的發膚冷得離譜。如果再不設法替兩人取暖,他們可能看汪以明天的太陽。

「明天有沒有太陽還是一回事呢!」他自我解嘲。

小屋只有四坪大小,他把水笙安置在角落的行軍床上,暫時顧不得跳蚤和臭蟲的問題。由于這里以前住餅流浪漢,鍋碗瓢盆的工具雖然粗陋,勉強還能派上用場。他甚至在牆角找到一只灰舊的打火機,就著爐里的木炭先生升起一團火。一番開灶上的鍋蓋,五、六只肥大的蟑螂慌慌張張蹦出來。

「喝!」他哧了好大一跳,半晌才咽回厭惡的感覺,搶過鍋鏟一一把蟑螂消滅掉,然後拿起掃帚請他們的尸骸出門為安。

水笙迷迷蒙蒙地和開眼楮,昏沉沉的視線來回搜尋著陌生蕭然的四壁。好骯髒的地方,而且是臭兮兮的,她在哪里?誰帶她來這兒的?發生了什麼事?樓定風呢?

「樓大哥!」她驚慌起來,忙不迭坐直身體。「樓大哥,你在哪里?」

「這里。」一覺醒來就鬼叫鬼叫的!兩相比較之下,他發覺自己還是喜歡安安靜靜昏迷的章水笙。

樓定風關好門,踱回爐灶邊順著橙黃色的火苗。

「你有毛病?」他又開罵了。「大雷雨天的,四處亂跑,還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你以為島上沒蛇沒壞人──」

細膩膩的嬌軀突然撞進他懷里。

「蜘蛛!蜘蛛!」她哧得淚花亂轉,拼命想擺月兌肩膀上的節足昆蟲,卻死也不敢用手揮掉它。「快點,快點,啊!爬上來了!」

「──也沒蜘蛛啊!」他趕緊最後機會教育一句,才替她打落肩上的昆蟲。

水笙淚眼汪汪地杵地原地,眼紅鼻子紅的,一副好生委屈的小媳婦模樣。

冷風從木板牆縫透進來,兩人同時打個寒顫。

「把濕衣服月兌掉,去床上躺好,那里有干毛毯可以暫時披著!」他粗聲命令,逕自回頭翻箱倒櫃,找找是否有遺漏的罐頭食品可以充饑。

奇怪!水笙昏過去時,他拼命祈求她快快醒來,現在她醒過來了,他又對她凶巴巴的。嚴格說來,他欠她一個道歉,畢竟是他威哧得她不得不跑出來。但今天的日子太過特殊!今天是他家人的忌日,他似乎沒理由向父母的死仇的律師的女兒低頭認錯。

案母的死仇的律師的女兒……自己想起來都覺得關系拉得很遠,他又搖頭苦笑。多麼的希望能更明確一點,起碼方便他迅速決定自己該如何對待她。

忙了半晌,突覺身後靜悄悄的,莫非她又昏過去了!他轉頭查看,脾氣登時卯起來。

「你杵在這里做什麼?還不趕快回床上躺著?」笨女人,縮在他身後拼命發抖,也不會替自己找件溫暖的破布蓋著。

「你……你不要那麼凶嘛……」她剛剛想起來了,今天早上就是他把她吼出門的。她又沒做錯什麼,他卻從頭罵她到尾。「我……我好冷,可是就要上有蜘蛛……有蟑螂……可能也有毒蠍子……」淚水撲簌簌地滑下來,她越哭越傷心。「我想回家吃東西和睡覺……偏偏你一直罵我,張太太說會叫的狗不咬人……可是叫起來還是很可怕呀……我又沒有做錯什麼……」

「好了好了,別哭了,求求你別哭了!」他們好像經常重復類似的對話。「我不罵你就是了,你回床上躺好。」

他們被困在風雨中已經夠他煩的,她還想再摻一腳。

「可是床上有蟲子。」她含淚提醒他。

「蟲子全給你哭跑了!」他沒啥好氣,管她的!隨她去挨餓受凍,不理她。

他彎身在櫃子里找到一罐隔天就過期的雞肉罐頭,和幾包干巴巴面條。只好勉強湊和著用,反正他從沒立志過當廚師。

窗外的電光已經止息了,但是雨濤仍在哩啪啦地打破闊橡膠樹上,沿著葉緣滴落他們的屋頂,再偷偷泌入木板縫隙,偶爾引進一絲寒細的冷風。

「樓大哥──哈啾──你在干什麼?」俏生生的聲音仍然發自原位。

「找東西吃。」他掏出瑞士刀,利落地打開罐蓋。

「你──哈啾──你找到了嗎?」她的嗓音發抖。

「嗯。」他拿起鍋子到屋外藉由雨勢沖干淨,裝滿整鍋雨水放在爐子上。

「你──哈啾──你現在又干什麼──哈啾!」

「燒水。」他終于耗盡脾氣。「你煩不煩哪?不是叫你回床上躺著嗎?去去去!」趕鴨子似的趕著她上床。

現在也顧不得禮儀教養的問題,三兩下剝光她的衣服,拿起帶有霉味的舊床單撢揚幾下,確定沒有蟲子之後環裹住她的縴軀。途中她曾經嘗試捍衛自己的衣服,但是徒勞無功。

「別亂動。」樓定風僅僅以一個簡單的命令就制止了她。哼!只有飽暖的人才會思婬欲,目前他可是又饑又寒又受傷。

水開了,他將雞肉和面條攪混在一起,煮成一鍋雞湯面。

「好了,過來吃面。」他回頭喚她,瞧見她的倩影心頭又是一震。

她實在靈秀美麗得離譜,皙白的身子裹在毯子里,潮濕的長發飄垂而下,隱約可見肌理晶瑩的香肩露出薄毯邊緣,她看起來就像擺在玩具店架子上等著小朋友飛買回家的漂亮女圭女圭。

落難搪瓷女圭女圭。

「好香,你煮了什麼東西?」她不知道樓大哥還會做飯哩!

水笙接過缺了一角的磁碗,才剛喝下熱騰騰的湯汁,眼珠霎時瞪得又圓又大。

「你要是敢吐出來,咱們就走著瞧!」有得吃就不錯了,她還敢挑,湯里也不過少了適量的調味料,而罐頭食品又恰好有點腥而已!

水笙乖乖把熱湯吞下去,立刻遞出破碗投降。

「我吃飽了。」明顯是在敷衍他。

「全部吃完!有些人連罐頭食物都沒得吃呢!你以為人人像人一樣好命?我還吃過比這鍋面更難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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