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內線分機適時響了起來,解救她免于說出更多謊言。
「吳小姐,外找,」秘書的聲音似乎喘不過氣來。「是……是沈楚天先生。」
辦公室里的兩個人都以為自己听錯了。戚先生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她則想挖個地洞鑽下去。
這個殺千刀的跑來公司找她做什麼?
「嗨!」一張明朗的笑顏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小凝。」
「「小凝」?」戚先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剛好在這附近,順道過來接你下班,我們可以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戚先生挑高眉毛。
完了完了!這下子真的跳到淡水河也洗不清了!早該听從小學老師的建議︰做個誠實的乖小孩。
「呃,我想,你的意思是,接我回「我的公寓」之後,你再回「你住的地方」是吧?」她拚命眨眼楮暗示他。
他沒有接到她的暗示。「這有什麼不同?我住的地方不就是你的公寓?」
基金會里響起好幾串細細的抽氣聲。
「他住在你的公寓里?」戚先生驚訝得連聲音都變了。他記得她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
「是,不是……」她還想做一些垂死的掙扎。「我是說,他和我睡在不同的地方……」天啊,越描越黑!
「怎麼個不同法?」戚先生粗魯地問。「他睡床的左邊,你睡床的右邊?」
沈楚天立刻覺得很不爽快。這家伙混哪里的?以前好像見過。雖然自己平常老愛惹語凝女圭女圭生氣,可是他看不慣別人欺壓她。
「這位先生,您不覺得自己干涉得太多了?我和她的事情純屬于我們的私生活。」
戚先生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的員工與台灣最紅的棒球明星有兩人共同的「私生活」,這……這……這實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不行,他不能眼睜睜看自己的手下愛將做出這等傷風敗俗與人同居的丑事……
慢著,再換個角度看看,如果沈楚天對語凝有意思,那……愛屋及烏,基金會所有的宣傳工作不就有著落了嗎?
「是是是,我不該過問,我不該過問。」時間背景若換在古代,戚先生可能會自己掌嘴。
語凝看不順眼,火大了。「戚先生是我的上司耶!誰準你對他那麼凶的?」
「我……」他的嘴角立刻撇下來。
「沒關系、沒關系。沈先生盡量凶,我不介意。倒是你,你憑什麼擺臉色給人家看?」
「我……」輪到她可憐兮兮的。
「我就愛看她擺臉色!」沈楚天又瞪圓眼楮。
天哪!一物克一物。她怎麼會讓自己淪落到這種尷尬而百口莫辯的地步?
「我說,語凝哪!」又來了。戚先生笑咪咪地看著她。「你和沈先生的事我就不再過問了,但是我剛才交代你的事……可不要忘記哦!」而後笑咪咪地離去。
太好了,大事底定,他帶著心滿意足的笑意離去。
「他交代你什麼?」沈楚天好奇地看著戚先生離去的背影。
「要你管!」她吼罵他的聲音已經到了窮凶極惡的地步,可惜嬌小可愛的女圭女圭臉無論如何都不令人覺得可怕。「我何時叫你到公司來接我的?」
「我只是順路……」
「誰叫你順路的?你那條路不順,干嘛順到這里來?下次如果再多管閑事,你就給我、搬、家!」她氣呼呼地抓起皮包,推開辦公室門。接著發現——整個辦公室的同事,連同戚先生在內,全都瞪大眼楮等待他們的「儷影」雙雙出現。
「那我以後不要「順路」,干脆專門來接你,好不好?」他諂媚討好的眼光盯著她猛瞧,才不管有沒有其他人旁听。
語凝氣得咬牙咧嘴,回頭瞪他,眼角卻不期然瞄見
辦公室里,她慣常拿來出氣的愛神女圭女圭正舉高弓箭,咧大嘴巴沖著兩人的背影微笑
若是趕不走他,她就不姓吳!
當夜,語凝換上睡衣躺在床上嘀咕。
她不但要趕走他,還要趕得讓眾房客們心服口服!
接下來的日子里,她會眼也不眨地盯緊他,巧立各種名目,想盡一切辦法來令他的日子難過,到時候就算她沒有主動趕他,他也會自動提出搬家的要求。哈哈哈,太完美了!
滴滴答答滴,滴滴答答滴——特殊的電話鈴聲打斷她一時間太過得意的思緒。
都已經深夜十二點了,誰會選在這種時候打電話來?
「喂?我是吳語凝。」八成是她老爸又想老調重彈,說服她把公寓讓出來。
「嗨——」彼端傳過來一聲低沈渾厚、令人對黑夜充滿綺思的性感男音。
「是誰?」
「是我……」喑啞柔滑的語得摧佛在傾訴著無盡的情思。
「你是誰?」
「我是你的朋友,想和你談談天……」
「對不起,我沒興趣和陌生人聊天。」她打算把電話掛上。
「等一下!」陌生男子似乎猜得出她的舉動。「你難道不想神交一位可以分享心事的朋友?」
「不想!」她的回絕乾淨俐落。
對方八成是那種「你寂寞嗎?你需要異性知己嗎?請撥熱線XXX-XXXX,「俊美男子與你談心」之類的午夜牛郎。無論她如何乏人問津,可還沒饑渴到需要尋求專業服務的地步。
「你的防衛心太強了。」陌生男子輕聲嘆息。「我想,你一定常常覺得身旁缺少可以談得來的朋友,對不對?」
語凝暫時遺忘了掛斷電話的念頭。「你怎麼知道?」
「被我說中了?」陌生男子溫柔詢問著。
「奇怪了,我干麼要告訴你?」她立刻後悔剛才不小心在陌生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弱點。
不過,他是如何從三言兩語之中猜中她的寂寞心事?
好像從有記憶以來,她總是一個人過著日子。一直以來,母親若非忙著和牌搭子模八圈,便是大街小巷尋找打折的名牌服飾;而父親則忙于他的棒球事業,無暇顧及女兒。自己照顧自己的日子雖然過慣了,偶爾夜半自思,也不免覺得遺憾。畢竟,有誰和她一樣,痴長到二十七歲,竟連個拿起話筒傾吐的朋友也沒有?
可能便是這種寂寞感促使她敞開大門接納風師叔他們吧!當她看見這群毫無血緣關系、卻彼此深深關懷的怪客們站在門口要求租房子時,內心角落的某種情感霎時被撼動了。
「難道你不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寂寞?」他彷佛听得見她的心語。
「你究竟是誰?」這回,她的質問和緩了許多。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隱隱約約彷佛听見他的一絲嘆息。「我和你有著相同的困擾,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
他還能引用詩詞!雖然是非常淺顯的詞句,但是在文學沒落的現代社會里,他已經算得上是難能可貴的異數。
她馬上感受到自己的心柔軟如棉絮。
「我以前認識你嗎?」
「認識與否並不重要,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把我當成一個……神秘的仰慕者。
「仰慕我?」她忍不住笑出來。「我又不是什麼大明星,有什麼好仰……」
慢著,明星!思及這兩個字,她立刻聯想到某個人,而一聯想到這個人,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新鮮感立刻像遇上陽光的雪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莫非他當真如此大膽?
「沈楚天,是你,對不對?」火氣隨著急遽分泌的腎上腺素在她體內張狂。
「沈楚天?」對方如絲如綢的聲音流露出濃濃的傷痛。「你把我和其他庸俗不堪的男人聯想在一起?」
「不要以為我听不出來你的聲音!三更半夜不睡覺,還跑出來裝神弄鬼。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不用上班?」光憑「電話性騷擾」這個罪名就可以掃他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