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平靜了二十四年的心海,竟然為了一位無法回報她心上感情的男子興起波瀾,她幾乎想歇斯底里地大笑出來。
「你在想些什麼?想得這麼出神。」他單手控制方向盤,右手越過排擋桿輕輕貼住她的腿。
他的踫觸令她不自在地蠕動身子。
「沒事,我在想虎克,不曉得它會不會餓著;還有我媽,我一連八天九夜沒有任何消息,她一定很擔心。」原本只為提出來搪塞他的借口,一旦說出來,反而提醒了自己,竟然漏掉這兩件最重要的事。
「令堂的事……你想不想先打個電話回家報平安?」他彎進自家車庫,偌大的引擎聲熄火之後,留下來的余音在耳道內形成嗡嗡的共鳴。
「不用了,我進去帶虎克直接回家。」她打開車門,步伐一時之間有些紊亂不穩。
他及時在她跌倒之前扶住她,掏出鑰匙開了門,簇擁她進入干燥溫爽的客廳。
「璀璨——」他強而有力的手臂依然摟住她的縴腰。「我看你今晚別回家了,睡在這里吧!明天我陪你一起回去。」
她回眸凝視他,眼瞳中蕩漾著復雜的思緒。
「我發現,你雖然老是喜歡支使我,卻常常使我免于做出兩難的選擇。」
「是嗎?」他輕松地回答,走進廚房燒水,打算為兩人沏壺甘美微澀的文山包種茶。
「沒錯。」她跟著他走進去。「比如說現在,我很不想回家,卻又不好意思留下來不走,結果你主動叫我在這里過夜,于是我有了可以不回家的借口,這不是很巧嗎?」
「對啊,好巧。」他漫不經心地應道,扭開瓦斯爐開關。
「另外還有很多次——」
「璀璨,你出去看看阿成和虎克在哪里,好不好?」他打斷她的絮絮叨叨。「我們進來這麼久了,它們居然一點影子也沒有。」
「噢,對!我去看看。」被他一提醒她才想起自己的愛貓,注意力霎時被岔開,急匆匆走出廚房搜尋它們的蹤影。
結果,她在主臥室大得不像話的巨型床墊上找到它們。虎克趴在正中央睡得舒舒服服,看見她走進來時僅僅抽動幾下耳朵,甚至不肯站起來迎接她。而且最近幾天它變得不像話,整個身材像顆灌飽氣的藍球。阿成則躺在它旁邊,巨大笨重的身體使床墊凹下一個洞。
「幸好走進來的人是我,否則你們兩個就要挨罵了。」她喃喃嘮叨它們,一把抱起虎克。「哇!你重得要命,怎麼最近胖得這麼快?是不是哪里不對勁?來,我抱你去看醫生。」阿成搖頭晃腦地跟在他們後面。
所謂「醫生」者,乃指廚房中燒水泡茶的男子是也。至于他會不會醫貓,那並不重要,反正小動物的構造組織和人體大致上相去不遠。
罷走到廚房門口,電話特殊的鈴聲輕輕嘟噥起來,他揮揮手示意她坐到餐桌前,自己則接起話筒……
「喂,我是賀懷宇……」他側眸瞄了她。「是,伯母,她在我這里,請您稍候。」他一手遮住話筒,挑眉詢問她想不想接。
她遲疑了片刻,異常勉強地開口︰「不用了,請你轉告她我現在立刻回家。」
懷宇快速在心里盤算半晌,立刻有了計較。
「伯母,我們剛從花蓮趕回來,精神很差,明天我再送璀璨回家好不好?」他靜下來聆听一會兒,露出苦笑的表情。「我想她只是還不習慣……也好,我的地址是……」他念了一串路名巷弄。「稍後見。」
「她要來啊?」她苦著一張臉。
「沒辦法,誰教她女兒變成小鴕鳥,連接個電話都不肯。她看過電視新聞,知道我們過去幾日的行蹤,也猜想你一定仍然在鬧別扭,才會不願意和她說話。」
「我不是在鬧別扭。」她輕聲抗議,背靠著牆柔弄虎克的軟毛。「我只是……不曉得該和她說些什麼。」
他揉亂她的亂發,舉動中帶著濃濃的寵溺。
「別想了,方伯母大概半個小時後才會到,你先去洗澡,自個兒去我衣櫥里拿換洗衣服。」他親吻她的頭頂。
「噢!」漫應了一聲,心不在焉地踱向浴室,走到一半復又踅回來。「喂,克最近胖得厲害,你替它檢查看看有沒有毛病好嗎?」一股腦兒把貓咪塞進他懷里,又漫不經心地走開了。
他抱著大胖貓,既好氣又好笑地端詳它。真虧她想得出來!他又不是獸醫。
可以想見,日後他倘若欲和她長久相處,勢必得多買,幾本動物醫療方面的書籍回家惡補一番。
繡芙蓉2003年8月7日更新
門鈴響時,她正好從浴室里踏出來。洗去一身的風塵僕僕,心境上隨之開朗許多,就連稍後既將面對母親的情形想起來也不覺得有那麼難挨了。
「把頭發擦干!」他丟過去一條干毛巾匆匆前去開門。
「不用啦!已經不太濕了。」她最討厭拿條毛巾在頭上又揉又捏的。
「叫你擦干听見沒有?」他目露凶光,慣有的暴君口吻馬上又竄出頭來向她吆喝。
她咕噥抗議,不過抗議無效。
「璀璨!」
她根本來不及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頭臉仍然罩在白毛巾下,身體已經被一雙急切的手臂環住。
「可憐的璀璨,晚間新聞沒有提到你傷得這樣嚴重啊!為何整個腦袋全包扎起來了?」听這個倉惶失措的聲音,顯然屬于她的母親大人。
「媽,我剛洗完澡在擦頭發啦!」她不耐煩地扯掉浴巾視線直接迎上另一雙她並未預期會見到的眼眸——方濯!
飽含疑問的眼神自然而然投向站在他身旁的懷宇。
懷宇幾不可見地聳了聳寬厚肩膀。
「你們請坐,我進去洗澡。」這種家務事不是他外人應該參與的場面。
「喂!」璀璨及時叫住轉身正要離開的修長身影,三道眼光霎時集中于她的臉上。「我……」她面孔開始發熱,卻又說不出叫住他的原因。
此時此刻,最令她熟稔自在的人就只有他,再加上過去幾天與他相依為命慣了,甚至稱得上一起出生入死,倘若他沒有留下來陪她,她反而覺得渾身不自在。
「你……」仍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開口替她留住懷宇的人是方濯——
「賀先生,這兒是您府上,我們怎麼好反客為主呢?」他的語氣中盡是謙和。
璀璨和鐘映珍用力點頭。
鐘映珍早看準了這個人是她的準女婿,怎麼能讓他跑掉!
「反正是自己人嘛!自己人!」她頗含深意地笑笑。
懷宇是明白人,朝未來的岳母笑了笑,不再推辭。一幫人找定位子坐下來。
「咳……」方濯清清喉嚨,說明今晚的來意。「呃,璀璨,你母親和我打算補個婚禮,不知道你有沒有意見?」
「沒有。」她機械式地回答,機械式地擦拭頭發,毛巾被身旁的懷宇抽走後,機械式地撥弄他的大手。
「小璨,如果你反對,我們……」鐘映珍遲疑的眼光投向方濯。
「我沒什麼好反對的。你們兩位是當事人,既然連當事人都不計較過往的舊事了,我當然更無話可說。只希望你們這次重婚,能夠更珍惜彼此得來不易的感情。」她好像小學生在背課文。
「重婚?」鐘映珍歪著頭打理方濯,自言自語道︰「沒錯,確實是你的第二次結婚。」
懷宇心念一動,卻發現似乎沒人注意到她的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