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成年後的她,又怎能再讓大姐為她們操心?
「沒事的,大姐,你別為我擔心。」婉柔回以安定人心的笑容。
「一定是大作家的思考模式太深奧,我們凡夫俗子學不來。」溫溫婉婉的嗓音,出自似水般嬌柔的湘柔。
「少來了,作家就不是人哪!要真像你說的這樣,那多辛苦,腦細胞每天都要死好幾萬個,苦哉!」盡避婉柔向來爽朗大方,但每當面對她那柔弱的小妹時,聲調也會不自覺地放柔許多,口吻中流露出深怕嚇著她似的憐惜。
她們三姐妹一個個自出世以來就很健康,惟獨湘柔,她是早產兒,一生下來就在保溫箱中住了足足一個月,還患有先天性的心髒病,體弱多病的她,光九年義務教育,她就有將近三分之一的時間在病假中度過,往後……唉!那就更別提了。
也因此,造就了湘柔沉靜嬌怯的性子。向來,她們最擔憂的就是她了,除了自家人、十二年的鄰居孟稼軒,以及幾張熟面孔之外,她從不與外人打交道,若非必要,見著生面孔的人,定是遠遠地避著,這樣的她,如何生存在人群中呢?
思及此,她又是一嘆,不曉得誰才有這個能耐改變她。一直以來,她們三姐妹始終有個共同的心願,為湘柔找個能真心呵護她、寵愛她、以生命守護她的男人,以綿密的溫柔及深情伴她一生,不離不棄。
只是——唉!談何容易?這根本是奢望,當今世上,除了隔壁那個痴情的傻子之外,每個人愛自己都嫌不夠了,哪有多余的心力去愛一個沒有血緣關系、毫不相干的女人?因此,她就更加肯定海柔是世上惟一僅存的幸運女孩。
十二年深情守候,還有比這個更惟美、更浪漫的感情嗎?海柔要是不懂得珍惜,一定是空前絕後、無人能及的蠢蛋。
也就是說呢,她向來十分看好孟稼軒和海柔的感情發展,那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不早了,湘柔,你的就寢時間不是到了嗎?快去休息,你身子不好,萬一又生病就糟了。」大姐柔聲催促,其余的兩個姐姐也同時輕嘆。這個小湘柔,什麼時候才能學會照顧自己不讓她們掛心呢?
見湘柔溫婉地任芷柔牽著手上樓,婉柔將視線由樓梯間拉回,再度望向海柔,「你呢?明天不是還有考試,不去休息嗎?」
就像芷柔所說,婉柔每回趕稿都趕得昏天暗地、廢寢忘食,所以白天晚上對她而言沒多大的差別,每到夜闌人靜,她反而文思泉涌、下筆如神,也因此,自從事寫作以來,她已養成晚睡的習慣。
「我再坐一會兒。」海柔淡然道。
「對了,海柔,我有話問你。」
「嗯?」
此刻湘柔不在,她也用不著避諱了,不會讓十八歲的小湘柔听到「兒童不宜」的對談,那個純淨小天使的心靈可是受不得污染的。
「你和稼軒什麼時候進展到這種程度了?我怎麼不知道?」她興奮地挨近海柔,靈燦的明眸閃著生動的光芒。
「什麼程度?」海柔丈二金剛模不著腦袋,迷迷糊糊地反問。
「還裝!我都捉奸在……呃,不對,」婉柔甩甩頭,「你們都難分難舍、火熱親密地抱在一起了,還敢說沒什麼?!」
「你說……喔,那個呀!」海柔恍然大悟地低叫,「那是我們不小心跌倒啦!」
跌倒,呵,那可跌得真巧,讓孟稼軒那個家伙軟玉溫香在懷,吃足了免費的豆腐。
「那……呃,他……沒對你怎樣吧?」
「什麼怎樣?」海柔不解,呆呆地回望她。
「例如……呃,不讓你起來,然後……呃……」怎麼說嘛!見海柔澄澈清靈的大眼,她實在羞于啟齒。她是一個成功的作家,可不代表連這種綺麗情事都能流暢地對純真無邪的大女孩解說……
唉!讓不幸的孟稼軒去傷腦筋吧!
「沒有哇!他有叫我起來,是我壓著他,不讓他起來的。」海柔天真地回道。
「什……什麼?」婉柔一听,忍不住尖叫出聲。
「噓——」海柔將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她降低音量,「湘柔在樓上睡覺。」
害得婉柔難為情地吐吐舌,幾乎要為自己的失控歉疚起來。旋即,她又想到讓她失控的原因,質問道︰「你沒事干嗎壓著人家大男人?!」
「逼他道歉啊?」
「那萬一他不呢?」傻海柔會如何報復?狠吻他嗎?
「可是他道歉了呀!還直叫我起來。」
「就這樣?」
「是這樣。」
像是領悟了什麼,婉柔悶笑出聲。
好一個謙謙君子,真是難為他了。這個傻海柔,說她少根筋一點也不為過。可憐的孟稼軒,他需要更多的同情與祝福。
「二姐,你在想什麼?」
「唔,沒什麼,」婉柔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地直視她,「海柔,二姐問你,你一定要老實回答。你對稼軒——真的沒有一點‘特別’的感覺?」
「特別?」海柔偏著頭,這個問題以前大姐問過,二姐也問了不止一次。
「就是……你難道不曾想過……愛他?」
「喜歡就好了,為什麼一定要愛?他也不見得愛我。」在海柔的思考模式中,十二年來既定的相處方式就是這樣了,改變未必會更好,那麼何不維持現況?他是大哥哥,她是妹妹,這種溫馨酌情誼可以長長久久,她很滿足,也很快樂,不要任何因素來破壞現有的美好。
「那如果他想愛你呢,你怎麼辦?」婉柔試探地問。
海柔詫異地看著她,好似她說的是外星人的語言一樣︰「二姐,你愛情小說寫昏頭了是不是?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要給他冠上一點愛情的浪漫色彩。」這是不是也能稱之為「職業病」?三句不離本行。
「喂,你可以污辱我,但不能污辱我絕頂的智慧與判斷力。」
她真的有絕頂的智慧嗎?海柔好疑惑。「別胡思亂想了,我和孟大哥都已經習慣了這種關系,我們不需要愛情。」
「可是你知道嗎?愛情小說最常有的公式便是青梅竹馬、近水樓台,多美好的開始,你們完全具備了……」不能成就良緣實在太可惜了,就算是月下老人,踫上了感情遲鈍的海柔,恐怕也只有扼腕吐血兼撞牆的分。
「噢,老套!二姐,我必須很不給面子地說你愈來愈沒出息了,這種爛情節早落伍了,虧你想得出來,寫不出東西就不要勉強嘛,何必混成這樣?」
「可惡,你不僅污辱我的智慧,還污辱我的專業水準。」就沖著這一點,她決定和孟稼軒站同一陣線,要這鐵齒的小妮子俯首認輸、無話可說。
「本來就是,孟大哥和我一樣,都甘于現狀,要是哪天我好死不死,真讓你的烏鴉嘴說中,愛上了他,恐怕孟大哥會嚇得落荒而逃、不知所措呢!」
不,絕不可能!婉柔保證,孟稼軒會高興得跳起來歡呼,這個女孩他可是等了十二年,這一點任何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
五年前,孟家在陽山買了棟房子,打算擇日舉家遷居,海柔得知後,一雙大眼楮哭得紅腫,婉柔將此事告知孟稼軒,那時,她便在他眼中看到了濃烈的柔情與憐惜,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發展。
那天晚上,她記得有將鑰匙放入海柔書包的,但是隔天下課,她卻是在孟家找到海柔。盂稼軒以為海柔又忘了帶鑰匙,殊不知,海柔是專程等他。她沒有向他多解釋什麼,只听到他輕擁著海柔那個小淚人兒,輕聲承諾不會離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