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神地想著鐘徹說的話,回到獨自居住的陋巷茅草屋。
坐在破舊的雕花銅鏡前,她細細地端詳著鏡中身影,眉如彎月,眸似秋水,膚白賽雪,雙頰脂粉未施卻泛著好看的紅暈。
可這一切在鐘徹的眼里是沒有意義的。
「水葉,阿徹哥回來了,你們見過面了嗎?」
門外傳來一道聲音,說話的是鐘徹的表妹殷書蓮。除非有極重要的大事,不然她是不屑踏入童水葉的「水葉居」。
茅屋雖舊,可童水葉依自己的名給它起了一個很雅的名字——水葉居。
或許在不懂她的人眼里,這樣的行徑是附庸風雅;可在她而言,生活已經夠艱辛了,苦中作樂也不犯法啊。
「沒見過。」童水葉低聲回答。
她不想承認自己已經見過鐘徹,還听到了一段不甚愉快的談話。
「是真的嗎?」殷書蓮不信她。
「我有沒有見過鐘徹你可以去問問他,一問便知。」
自從鐘徹片面退婚之後,她就搬出鐘府了,只在每天傍晚或不忙碌的時候過府,幫忙打理雜務。鐘母羅銀花早已不給她好臉色看,而且見到她沒有一回不下逐客令的,她從原本的心碎,到現在已習以為常。
她告訴自己,只要她認為對的事,就去做。
她欠鐘家的,有生之年一定要想辦法還清,否則來生一樣要吃苦頭。
「阿徹哥恨死你了,你最好別出現在他面前,如果阿徹哥因為你待不到三天就走,銀花姨絕不會饒過你的。」殷書蓮警告地道。
「這一點請你放心,如果鐘徹不來煩我,我也不會主動招惹他,咱倆井水不犯河水是多年來的默契。」
事實上,即使沒有鐘艾的早夭,她和鐘徹同樣冷漠得像仇人似的,不同之處在于那時她的身分是鐘徹的童養媳。
蘇州城里沒有人不知道,大善人鐘行的獨子鐘徹只待弱冠一過,就要和童水葉這個童養媳成親。
童水葉被鐘家收養曾經是地方上的大事,人人皆稱羨她的好運,可誰也沒想到,她才一入鐘家,就在短短的時間內發生鐘家女兒早夭的悲劇。
而這個悲劇的發生全是因為鐘行舍自己的女兒不救,先救了替自己兒子討的童養媳。
這是個多麼吊詭的決定,就算是天下最有善心的大善人,要做出這樣的決定也不容易。
可是鐘行做了。這件事只得來家人的不諒解,鐘行卻始終未曾替自己為何這樣做提出任何解釋。
只是強硬地不準兒子退婚,甚至不惜導致父子關系決裂。
「你要說到做到,銀花姨根本不歡迎你做她的媳婦,如果你非要不知羞地往人家府里跑,休怪我說出更惡毒的話。」
童水葉絲毫不意外這樣的威脅話語會出自殷書蓮的口中,自從鐘家人收留她之後,殷書蓮總是這樣待她,說起話來夾棒帶棍,幼時處處排擠她,長大後更變本加厲。要不是她的心已被訓練成鐵打的,天天以淚洗面亦不足以宣泄滿腔悲懷。
「書蓮,別為了鐘徹造口業,我不會成為你的敵人,更沒想過要同你搶丈夫。」她連想都不敢想。
「姨父認定了你是阿徹哥的媳婦,你敢說這不是要同我搶丈夫?」殷書蓮理直氣壯地質疑。
「當事人無心亦無情,誰認定誰又能代表什麼?書蓮,我並非三歲的孩子,不可能天真到認不清真相的地步,真實的情況我比誰都心里有數。」
她是鐘徹最恨的人,她若是還存有任何幻想,簡直比得了傻病還慘。
「你沒騙人?」殷書蓮半信半疑。
童水葉一笑,笑里有濃濃的悲哀。
「為什麼要騙你?如果我在鐘徹心底佔有小小的地位,哪怕細如塵埃,鐘徹也該到我這兒來看看了吧!」
經她一提,殷書蓮心想亦有道理,從進門便一直板著的臉終于綻出一抹甜笑。
「對喔!阿徹哥怎麼可能讓心愛的女人住在這種破屋里不聞不問。」
「所以,書蓮,你真的可以放心,鐘徹和我根本不可能做夫妻。你想討他歡心就要趁現在,江南美女如雲,腳步太慢只怕會被捷足先登。」
會說出這番話,是因為童水葉對鐘徹沒有非分之想,她不想自己未來生活于荊棘、深淵中,愛上不該愛、不能愛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她鼓勵所有愛慕鐘徹的女子卯足全力,追上心上人,多多益善。
莫怪章蘭希老說她傻氣,有富貴榮華不懂得把握,寧可一輩子窩在陋巷斗室里。
殷書蓮則是一臉狐疑地看著她,怎麼會有如此大方的女子?不愛大將軍,還把人中之龍往門外推,有沒有毛病啊!
難道她用的是以退為進法,先假裝自己對阿徹哥沒意思,趁大家不提防之際,再一舉奪標?
「你是不是有病啊?」她說出自己的想法。
「嗄?」童水葉間聲不解地問道。
「難道不是嗎?阿徹哥是人中之龍,人人皆想佔為己有,偏偏你不動心,不是有病是什麼?」
童水葉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小妮子真難伺候!她說自己不愛鐘徹也有事,難道非得跳出來和眾人搶丈夫才算正常?
「不動心就是不動心,沒必要騙人。」
「你今天不動心並不代表終生不動心,也許明天你就動心了。」
「書蓮,不要想太多,鑽牛角尖對你沒好處。人生在世要懂得把握今朝,明天的事,留到明天再煩惱,今日不動心就是不動心,至于明日……」童水葉頓了一下。
「明日如何?」
「明日……太遙遠,能否看見明日的太陽都沒個準了,教我如何答覆你動心與否?」
她說了實話,可是根本沒法安撫殷書蓮的心。
「你的承諾說了跟沒說一樣,太狡猾了。童水葉,你好可惡!一直耍陰招、玩花樣,別以為人人皆說你是個美人胚子就處處刁難人,老天會有現世報的。」
殷書蓮恨她恨得牙癢癢的,她要听的不是這種模稜兩可的保證。
「現世報?書蓮,我不怕那些東西,若是我命中該絕,我絕不會苟活在這世間一刻鐘。」她一點兒也不懼怕。
殷書蓮冷笑。
「鬼才相信你的話。」
童水葉聳聳肩。「我知道要你相信我的話很難,我也不是非要你信不可。」
「我要告訴阿徹哥,你是個自以為是、從來不肯反省的人,已經無藥可救了。」
「隨你。」童水葉淡然一笑。要丑化一個人還不容易?
「我真的會說。」到時莫怪她沒先通知。
「去說吧,說什麼都好,我無所謂。」
***
「爹,你非要我娶童水葉是嗎?」鐘徹神情凝重地開口,試圖勸服父親打消要他成親的念頭。
五十歲上下、一身傲骨的鐘行,以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是的,今生除了水葉,誰也不能是我鐘行的兒媳婦。徹兒,這事就此為止,不要再拿任何理由來反對了。」
「為什麼?」鐘徹朝正欲離去的父親問道。
「什麼為什麼?」
「爹一直清楚我對童水葉絲毫好感也無,卻要我娶她為妻,這是什麼道理?」
「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假以時日相信你定能體會爹的苦心。」
「爹,若是我不同意呢?」
聞言,鐘行臉色大為不悅,「那你就準備打一輩子的光棍吧!你自己挑選的女人休想進鐘家門。」
「爹,你明知我不在乎鐘家承不承認我娶誰為妻,對我說出這樣的威脅是沒有用的。」他堂堂七尺男兒,豈會為了父母的一句話,娶一個毫無感情基礎的女子為妻?
「我不管你怎麼想,今生今世,只要我有一口氣在,這門親事我說了就算。」鐘行固執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