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聿鑫害羞,想把她從自己身上拔下來。
可她打死不肯,直在他耳邊囔囔,「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你不準甩掉我、我也不會甩掉你,我們當一輩子的朋友,你說好不好?」
他哭笑不得,只好冷冷地恐嚇,「向秧秧,你給我下來!」
她擠眉弄眼裝小丑,才從他身上慢慢下來。無所謂,她早就習慣用熱心貼他的冷臉。
今天一大早,她就起床洗被單、洗枕頭套、洗廚房、洗客廳、洗衛浴,且不管他是不是在工作中,她都孤注一擲、非要打擾。
她要在離去之前,把屋里能洗的東西通通弄干淨,因為她心知肚明,他有嚴重的潔癖。
中午,她為他做一頓飯,香噴噴的麻油雞飯,他一樣吃了好幾碗才放下碗筷。
她清洗好碗盤,他幫忙把行李送進車子,她沒坐進駕駛座,反而繞到他面前。
要走了耶,有些淡淡的舍不得在心里發酵。
「這條森林步道我已經走得很好,不會摔跤、不會勾破絲襪,也不會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勾起他的手,向秧秧低著頭說。
「我知道。」她的不舍他知道,因為他胸口壓著掖著藏著的,也是和她一樣的不舍得。
「我不會在森林里面迷路,甚至可以分辨五色鳥和烏秋的叫聲。」
「我知道。」他知道她的適應力良好,才在他的後面追幾遍,就追出一張森林GPS導航圖。
「菜市場里的阿桑以為我是你的女朋友,每次看到我,都會在我的袋子里多塞幾根蔥、幾片肉。」
他們對她好,不是因為她長得很美麗,而是因為她背後的男人叫做白聿鑫,他的茶廠提供了許多工作機會,讓找不到工作的村人可以安居樂業。
在這里,他的臉很冷、他不懂人際關系,但他做的事替自己埋下好人緣,所有人都對他心存感激。
向秧秧和他們一樣,很感激他,不只因為他給的五百斤茶,還因為他讓她學會並非只有當惡女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我知道。」知道大家都喜歡這個愛笑、親切的美麗女生。
「我本來以為,我會很討厭這里的。」也討厭一個冰臉孤僻男,沒想到短短兩個多星期,她喜歡上他寬寬的背影,喜歡他大大的手掌,喜歡他吃飯時臉上掩不住的幸福感。
向秧秧握住他的手,盯著他的帥臉不放。他的臉一樣會讓她的口水從台灣海峽流到太平洋,但讓她真正不舍的,是他的心!一個貨真價實的好男人呵,說不定,這輩子她再也不會遇見第二個這種人了……
「我知道。」白聿鑫模了她的發、撥開她的劉海。她仍然是個美麗耀眼的女生,但他對她不再過敏。
「可是現在,我很喜歡你。」
「我知道。」因為他也喜歡上她……不只是手藝。
「那以後,你會不會想我?」
他提了提嘴角,沒回答。
想在他嘴里套出思念,她知道,沒門兒。
「你知不知道這五百斤茶葉對我來講,有什麼意義?」
「有了它,你可以升經理。」
「對,升了經理,我會有更多的獎金、更高額的薪水,我可以替我的家人買一個新房子。到時候,我一定辦桌請你吃飯,記住哦,我欠你一頓。」想到還會再見面,她的心情好轉了一大圈。
「你是真心想請我吃飯,還是想要我送禮物?」他揚眉,笑問。
真好,他越來越有表情了,這樣的白聿鑫看起來比較不孤僻。「被你猜中了,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聰明?」
「我沒辦法否決自己的智慧。」
「好吧,為了不讓你太麻煩,我會親自擬好禮物清單。」
「禮物清單?你還想從我這里挖出什麼東西?」
「你可以送我一台冰箱、一台電視機,如果你肯把屋子里面的沙發割愛,我也很樂意,因為我睡它,已經睡出感情。」向秧秧扳動手指頭,一項一項數。
「你在影射我不懂待客之道。」
「干麼心機這麼深!我又不是對每個人都耍心眼,至少我對你是真心的、真心把你當成好朋友,真心感謝你的收留,真心感激你沒把我吃掉……」他才要開口反駁,她先一步捂住他的嘴巴。「別否認,我是美女一枚。」
拉下她的手,白聿鑫直覺回答,「放心,我對美女過敏。」
對美女過敏?因為江緋琳的關系?
她能理解,爸媽的婚姻能讓她嘲笑愛情,他的親身經歷就能教他對愛情退避三舍,不過這個時候,身為好朋友該做的不是落井下石,而是真心希望他的感情有個好歸宿。
「那麼我替你介紹一個宜家宜室的好女人?她或許長得不美女,但她有一顆善良的心。她不像我這種人,一天到晚在外面搶業績,她會為你燒飯洗衣,娶她,你不必擔心她搞外遇,你只要專心對待她,她願意把全部的愛情通通送給你;她為你生兒育女,為你操持家庭,在你壽終正寢時,會有一大堆家人圍在你身邊為你哭泣。你覺得好不好?」
她在說屁話,但不說就得轉頭回到駕駛座,所以……繼續屁吧!
「听起來不壞。」白聿鑫笑笑,隨她的話語打轉。
「那、那我……回台北馬上替你物色。」
「要心地善良哦。」回台北三個字,不知道為什麼戳了他的心一下,讓他感到一陣疼痛。
「放心,我絕不會找個像我這種惡女來荼毒你的生命。」
「要很會做菜,而且有一點潔癖。」像她這樣。
「了解,她得天天為你拖地,最好是不用拖把,跪在地上擰抹布的那種良家婦女。」她一彈指,知道。
「她可以愛珍珠翡翠,但是不可以喜歡外面的男人。」
他明白他們在說著無聊廢話,但不說,她就要走了,不想她走,只好陪她屁。
「我保證,她連party都沒听過,不知道夜店是在做什麼,以為酒只能用來做菜,而且相信鋼管舞是一種奧運的表演賽。」
「有這種女人嗎?」
「慢慢找就有,如果找到了……再給我茶葉一千斤?」
「獅子大開口!」他笑了,在她額上賞一個爆栗。
「拜托,這種女人已經頻臨絕種,我替你找到,連一千斤茶葉都舍不得?」
「好吧,一千斤。」他妥協。
「那……那……」在屁過那麼久之後,還真的得走了。
白聿鑫也接不下去新話題,笑笑說︰「開車小心。」
「嗯,時速絕對不超過一百五。」
他又笑開懷。「想要我的茶葉,就努力讓自己活久一點。」
向秧秧咬著唇,也笑了,拍拍他的肩,鄭重說︰「白聿鑫,你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我們……是朋友了,對不對?」
「對。」
「很好的朋友,對不對?」
「對。」
「好到可以穿同一條褲子的朋友,對不對?」她把他借穿的衣服拿來討人情。
他皺皺眉頭,說︰「和男人同穿一條褲子,可不是好事。」
她真心大笑,上車,但在車子發動後,在後照鏡失去他的身影之後,笑容垮台,漂亮的眉頭染上一抹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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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聿鑫望著她的車子,直到它轉出森林,再也看不見為止。
七天、十四天、十九天,向秧秧來到這里十九天,改變他的生活習慣、改變他不多話的孤僻感、改變他的味蕾,連帶地,改變他對孤獨的享受。
以前,他享受一個人的生活,每年總盼著春茶、冬茶采收,從繁忙的大台北南下,到這里過著隱居生活……現在她走了,他突然覺得三十幾坪的屋子很空曠,空曠到連呼吸都帶著淡淡的憂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