煬劍 第23頁

彌天搔搔頭,這動作和子喬的習慣一模一樣。血緣是欺騙不了人的,哪怕外表並不相像(子喬長得和母親那方相似),但在某些不經意處,兩人可相像得很。

「兒子,這種事倏關你娘的名聲,我是不會告訴你的。」一頓,他又不勝欷歔。「要是她還活著,我也不必這麼辛苦了。」

「你覺得我麻煩,當年何必硬要把我帶到金家來?我並不稀罕!」繃著臉,子喬老大不高興地說。

「你別誤會我的話,兒子。我是覺得保守秘密很辛苦,不是嫌你麻煩。我最怕人家盤問我了,所以你就看在你娘的分上,別再追問我和你娘的過去。你要繼續怨恨我,我是無所謂的,吶。」

要是告訴子喬,當年是由年長他十歲的子喬他娘主動灌醉自己,霸「妻」硬上弓,恐怕子喬心中神聖的娘親形象會就此破滅吧!這件事扯裂他的嘴,彌天也說不出口的。

「娘她到死,都不曾說過你一句壞話。」

不甘心地握緊手心,子喬說出長久以來積壓于心中的憤怒。「我不懂,像你這種個性軟弱、逃避的家伙有什麼好?她口口聲聲都在贊美你,說我的爹是天上地下最善良的男人。善良?真正善良的人,會拋下曾同床共枕的女人,會對她不聞不問七、八年?」

當年十五歲被大娘驅逐到鄉下過日子,他原以為會老死在那小村子之中,哪曉得那麼巧,和子喬的娘種下「果實」的隔日,便急急被召回金華城,接下金家龐大的產業,還一並接下了「都府大人」的世襲名號。

當時自己只有過著「天昏地暗」的忙碌日子,根本沒心思去想起小村中的過往。偏偏老天爺捉弄,陰錯陽差,子喬的娘唯一曾托過一名走貨商人,要他轉達這「懷孕生子」的事,那商人竟把信送到了晶花城的金家去,輾轉多年才真正送到他手上。

這麼多的巧合,要是彌天說出來,子喬也只會當成是他的強辯之詞,彌天才會什麼都不願說。

「我很抱歉。」這也是彌天能說,並不知說了多少次的話語,可惜一次也沒被子喬接受過。

子喬怨怒地垂下眼。他要的不是這樣口頭上的道歉,他只想弄明白——為什麼?

……爺兒真拋下了你娘嗎?

他何嘗不希望這些全是場誤會?流著同樣的血,他又怎會希望自己的爹是個齷齪的家伙,玩弄完女子隨手就丟?

他好像不是這種人耶!

那麼這家伙到底是哪種人?膽小、窩囊?子喬已經分不清了。

「你……明天的行動,要小心點。」窺探著子喬的臉色,彌天戰戰兢兢地開口說。「我知道你很氣我這為父的,可犯不著用生命開玩笑喔!」

「這不必你說。」子喬轉身背對他。「我沒有尋死的念頭,我會活到送你終為止,這才是替娘盡孝。」

「是嗎?這樣也不壞。」彌天笑笑,說。「你好好休息吧。」

只有這些話嗎?子喬真想狠狠地揪住他的衣襟,搖晃著他、問著他︰如果你有把我當成兒子看待,那就修理我也好、罵我不知變通的死腦袋也好、怪我為什麼沒有以兒子該給父親的尊重來尊重你也好!

不要用「客氣」來替代「父愛」!

子喬明白這是自己的任性,明明先擺出拒絕的面孔,偏偏渴望著對方的讓步。像況賢直言不諱的話一樣——他不過是討糖的三歲孩子罷了。他索討著自己所唾棄的父愛……

「你也一樣。」軟下了肩膀,子喬回頭看他一眼。「早點睡吧。」便離開了涼亭。

彌天嘆息著,再度舉起酒杯望著明月而笑。「听到沒?孩子的娘,那小子頭一次表現出對我的關心了呢!要是你在天之靈願意原諒我,那就保佑兒子明日在戰場上能旗開得勝,為我們金華城解除危機吧!」

本、咕咕,夜鴆孤單單的低鳴聲,在這樣的夜晚中,格外的淒涼。

☆☆☆

一回到自己的寢室,子喬便看到蹲踞在門邊的嬌小影子。

「水寧?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嗎?」連忙跑過去探望,幸好抬起來的小臉上雖然有著醉醺的紅暈,可是神智還很清醒。

「你去哪里了?不是說要先回來睡覺?害我在這邊等好久,等得腳都酸了。」水寧邊抱怨著,邊在他的扶持下站起。

……因為睡不著,所以去散步。」子喬看她細細地顫抖著,以為她冷,于是把自己的外袍月兌下,披在她身上說︰「時間這麼晚了,我送你回房吧。」

棒兩排長屋就是她的寢室,雖非遙遠的距離,但子喬也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醉酒的情況下單獨回房。

水寧搖了搖頭,謝絕他的好意說︰「我剛剛提及爺兒的事,你還在生氣嗎?」

「沒有。」

漆黑大眼認真地盯著他。「真的沒有?」

子喬苦笑了下。「你得給我點時間,小水兒。我和老……家伙的問題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沒辦法說解開就解開。可是我答應你,往後我會重新思考的。明天還有重要的戰役,我們都早點休息吧。」

一移開搭著她肩膀的手,水寧迅速地一握。「我……還不想……回房。」

詫異地揚起一眉,沒听懂她暗示的子喬,好奇地反問︰「你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談嗎?」

水寧無語地凝視著他半晌。

「好吧,可我們別站在這兒,外頭天冷,到我房間說話吧。」

讓她進入房門後,子喬忙點燈,燒旺了爐火,然後回到擺設在寢室里的一張木桌前,泡著熱茶遞到她面前說︰「這可以醒醒酒,你小心喝,別燙著。」

水寧伸手去接茶杯,與他的指頭擦過,臉兒唰地紅燙起來。

「想說什麼就說吧,我洗耳恭听。」完全沒察覺到她異狀的子喬,溫柔地笑道。

水寧咽了咽口水,回想起當她下定這個決心,是在前天聚會時——

原本預計封城三個月都沒問題的金華城,卻因為天公不作美,本該降下的雨露不僅沒下,還因連日白晝高溫把城內積蓄的淨水都快曬干了。照說這三月天,日夜溫差大,晚上凝聚的水氣會在白日化為雨水的,不知為何偏偏是一滴水也沒有。

這逼使封城計劃不得不稍作更改——他們得化被動為主動。

首先是安排今晚的盛宴,掩敵人之耳目,讓他們產生金華城內物資充裕、長期作戰也沒問題的錯覺。再來第二步便是明日的奇襲——計劃先將高大人陣營的糧草給破壞殆盡,好令敵人喪失斗志。第三步,也是最終的決戰——以目前金華城上上下下約兩百名的斬妖客,與為數近千的鬼卒軍正面對抗。

這緊密而環環相扣的攻勢,將決定未來金華城的命運。

生,抑或死。

水寧顫抖著,喝干手中的一杯熱茶。「子……子喬……」

「嗯?」

她舌忝舌忝唇,羞赧地抬起頭。「……親我。」

張大嘴,他懷疑自己的雙耳出了錯覺。

這時她采取包積極的行為,撲到他懷中,以雙臂緊緊地抱住他,那因為害臊而不住抖動的嬌小身軀,隱忍著羞恥心,貼靠在他溫暖的胸懷里。

子喬隨即明白了她的心意。「水寧,明天我一定會平安歸來的,我不希望你覺得有必要在這一刻犧牲自己的清白……」

「才不是。」她悶在他懷中,反駁著。「明天我也會上戰場,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去奮斗了,我要和你並肩作戰。生或死,我都想和你一起。這不是什麼犧牲,我就只是想要你。」

但不能否認,如果不是因為戰斗迫在眉睫,她絕不會采取這樣激進的……他又怎能乘人之危地佔這種便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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