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廠是我和朋友合伙的,不是我父親的……
我沒有花陸適義的錢……
我在這里……為的是更重要的事。
我養得起你,我想養你—輩子……
見她怔怔然,何慶茹啜了口茶,為那茶香略挑了挑細致勾勒過的柳眉,再問︰「那年你走了,跟母親和繼父來到河內定居,他為了你,第一次開口求適義幫忙,這件事你知道嗎?」
又是一顆氫彈猛爆,炸得袁靜菱頭昏腦脹,不知今夕是何夕,只會呆呆搖頭,一頭輕軟發絲晃出波浪。
這怎麼可能?
他開口求陸適義?!
他是個多麼驕傲的男人,要他求人已經困難之至,更何況他那時年紀尚輕、渾身都是尖銳稜角,脾氣火爆到不行,而求的對象還是他父親……他為什麼要求人?又求些什麼?
「他……我……我不懂……」喉頭干澀,她捧著杯子的雙手微微顫抖,下意識灌了一大口茶,也感覺不出茶溫是不是太燙,便囫圖吞進胃里了。
何慶茹表情很平靜,似乎也料到她的反應,略頓,她勾起優雅的笑弧,淡著聲嘆息。「原來他什麼都沒告訴你,他這性子呵……唉,都不知該怎麼說他才好。小菱,我想確認一件事……你愛他嗎?」
喜歡與愛,這兩者仍是有差距的。
她愛他嗎?
這問題在袁靜菱的小腦袋瓜里炸開,震得她心魂飛掠、思緒百轉。
她愛他嗎?
她自問著,內心澎湃如狂潮。
一波波瘋浪朝她打來,她卻覺得痛快,甘心情願墜進感情的漩渦,被拖扯到無盡的國度,即便再也回不到安全的原點,她認了,就算因為愛他而神魂飄泊,她也認了。
倘若這不是愛,那麼,她為何心痛又心悸?為什麼笑?又是為什麼哭?
「我愛他。」咬牙,她勇敢承認了,溫柔小臉在透進窗的午後陽光下淡泛犀光,美得教人心跳加速。她笑嘆︰「是的,我愛上他了。」
真心愛上,沒辦法呵……
槍傷。
近距離射擊,一個穿透左大腿,一個射穿他右腰側。
子彈貫穿肌肉筋骨,所以射入的地方出現完整而俐落的兩個彈孔,然後火藥在穿透出來的地方爆開,他左大腿後面和右後腰才會裂開如此猙獰的痕跡,在那完美比例的身軀上留下殘念。
耳邊嗡嗡亂響,袁靜菱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意識跟她作對作上癮了,總挾帶著她的神魂飄游,要她發狠地倒扯回來,才能專注地捕捉那女人的音浪。
她听著,下意識傾听,那淡淡無奈的聲嗓對著她說——
「……他那晚把人家打得頭破血流,被押回警局,適義出國不在台灣,是我去把他保出來的。隔天他還想去找你,有幾名黑衣人在半路堵他,因為被他揍成重傷送醫急救的那個男人,警方查出他的身分,是在北台灣黑道上名號還挺響亮的某位大哥。他揍傷人,對方的小弟來尋仇,先是制造假車禍,成功攔住他,然後近距離、毫無預警地朝他開槍。我們只能慶幸,因為對方僅僅是警告的意味濃厚,要不然那兩槍不會是朝大腿和腰間這麼仁慈,而是直接對準腦袋和心髒,斃命了事。」
還能呼吸嗎?
袁靜菱不太確定,只是胸口突然疼痛難當,那充滿惡意的捏掐讓她的心髒瞬間縮緊,血液爆竄。
什麼話也說不出,甚至連一點點的聲音也擠不出來,即便全身正因那件可怕的事件而痛得要命,她也沒辦法叫喊,只會瞪大雙眸、傻了般死盯著面前優雅的女人。
何慶茹溫雅地揚起嘴角,在喝完整杯的紅茶後,終于慢條斯理地啟唇。
「你對他而言,是一項必要的存在,像空氣、水、陽光那樣,早就融進他的血液里,和他密不可分了。在他心目中,你是無可取代的,所以小菱……」她正了正神色。「我想請求你一件事。」
她眉眸一軒,靜待著,迷惑的顏色深濃不退。
何慶茹徐聲又說︰「你能不能跟他說,要他回來『義鵬電子』?他是適義唯一的兒子,適義很愛他的,只是他們父子兩個之間橫著太多的問題,彼此都不願向對方低頭。適義他外表像個好好先生,其實骨子里也倔得很。你不曉得啊,當克鵬那晚躺在加護病房里開口求他,請他無論如何要找你,把你留在台灣時,適義臉上的表情古怪得教人心痛,像是有些欣喜卻又有些難過,知道兒子願意在自己面前放軟姿態,但卻是為了一個女孩兒,我想,適義他無論如何都會感到落寞吧……小菱,你能跟克鵬談一談回『義鵬電子』的這件事嗎?」
「我不會回去。」
樓梯口傳來沉而清明的男性嗓音,帶著執拗和隱忍得不太好的氣憤,密密掃射過來。
袁靜菱側眸回望,心髒震了震,模糊想著——
他肯定是剛醒過來,而且沒去廚房覓食。
因為,陸克鵬的臉色奇黑,臭不可擋。
第十章
陸克鵬醒在濃郁的食物香氣里。
有人參淡淡的苦味和枸杞的香甜,還有八角、辣豆瓣醬、花椒的辛辣味,很香,很誘人。
他眨眨眼,人還沒完全醒透,肢體己像被扯著線的傀儡,翻身,慢吞吞坐起,兩只大腳丫蹭蹭蹭地蹭進室內拖鞋里,再慢吞吞地循著香氣走出房門,走過客廳,來到開放式廚房。
打開閃著保溫功能燈的電鍋,是黨參枸杞雞,雞肉浸潤在澄黃色的湯汁里,酒紅色的枸杞飄浮著,看起來好吃到不行。
這下子真是醒了
他咧出一個無聲的笑,要拿碗和大湯匙來舀,發現燜燒鍋很安靜卻又很顯眼地擺在那兒,他挑眉,掀開頂蓋再揭起里面不銹鋼的鍋蓋,辣香氣味撲面而來,帶筋牛肉在里面顫動著。
嗚……肚子餓有美食吃,還有比這個更感動的嗎?
愛吃不怕燙,他直接用手指捏一塊往嘴里塞,邊咀嚼邊「唔唔唔」地發出好吃聲音,然後拿碗,發現太小了,再換一個寬口大碗公,先朝那鍋牛肉進攻。
他邊吃邊走到客廳,滿足的嘴角在瞥見玄關處那雙秀氣低跟涼鞋時往上拉得更高,至于另一雙瞧也沒瞧過的中跟名牌女鞋……家里有客人嗎?
疑惑地淡蹙著眉心,視線瞄向二樓,不知為何有股說不出的不安感,他迅速解決掉大碗里的食物。
他放輕腳步上樓,爬到三分之二時就听出那女音是誰了。
「我不會回去。」
此時,他冷著嗓音重申,超級火大地瞪著何慶茹。
後者苦笑了笑。「克鵬,我只是想——」
「你想什麼不干我的事,也請你別來干涉我的事。」他曾受過傷的下顎此時深深一捺,因為繃得太緊了。「出去。」
袁靜菱皺著秀眉,站起來擋在他們之間。
「陸克鵬,你有必要這麼凶嗎?」她習慣連名帶姓喚他,但平常溫聲喊他跟現在被惹惱的喊法一听就知道不同。
陸克鵬突然一把將她拉近,沖著已拾起小提包站起的何慶茹下最後通牒——
「請你出去。」
雖然加了「請」字,卻大有一副對方如果賴著不走,就別怪他親自動手把人拎出去的氣勢。
「慶茹姨你留下。」袁靜菱也被激出火氣了,小臉仰得高高的。「你不能趕走我的客人,是我請她進來喝茶聊天的,我是主人,我高興誰留下就留誰,你如果不爽……可以避開。」
避開?
她要他避開?!
陸克鵬覺得自己被「欺負」了。
那個不該出現在這兒的女人嘴角微勾,偷偷在笑他,而被他握牢小手的這個女人臉蛋脹紅,向來溫柔的眸底迸出小火星,正在對他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