拚命十三郎 第23頁

別元芳偷覷著那張蒼白仍美的臉容,沉靜得教人心驚肉跳,她淚已止,但腮畔仍凝著淚珠忘記落下,那模樣更是我見猶憐。

別元芳拉拉那只紅袖,咬了咬唇,輕問︰「花姊姊……是那個‘佛公子’欺負你嗎?」

「嗚哇哇哇哇——」

不問還好,一問當真不得了!別元芳倒抽口寒氣,雙唇發顫,因花余紅腳步一頓,驀地放聲大哭了,如那天自個兒從湖里爬起來,坐在木道上哭得好不可憐同般模樣。

愕然又著急地胡揮著手,教她這麼一哭,桂元芳心里酸疼,眼眶、鼻腔也跟著發酸、發熱。「嗚哇哇哇哇——」她眼淚飛噴,發起哭功,撲過去抱住花余紅。「我明白、我明白,我真的明白,我什麼都明白啦!嗚嗚嗚嗚嗚……」風流,是要有代價的。

兩姑娘抱頭痛哭,也不知哭了多久,最後是花余紅先穩住心緒,取出帕子擦臉,揭淚水、鼻水,並把另一條淨帕也遞給災情同樣嚴重的桂元芳。

「咦?花……花姊姊,你還走?別走呀,再走就遠了!」見那抹窈窕的金紅再次拾步,桂元芳抓著帕子又緊緊跟上,想著該如何勸她回莊?有眾家師哥相挺,「佛公子」就算真有神佛加持,那個負心漢也定沒好果子吃!

扯住紅袖,她嘆問︰「花姊姊,你這是要走去哪里呀?」

罷哭過,柔嗓略啞,花余紅終于說話。「我要去死。」

「嗄?什、什……什麼?!」杏眼瞪得圓滾滾的。

「我要去死。」語氣認真得教人頭皮發麻、雞皮疙瘩全豎立。

「你……不可以!」一顆充滿江湖兒女任俠義氣的桂圓滾將過去,張臂,死命抱住那一身燦亮金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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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余日過去,韓寶魁濃密黑發半數轉成灰白,無心理會的胡青放任生長,如今已長成短髭,密密爬滿他半張粗獷黝臉。

她不見了。桂圓不見了。

沒留下只字片語,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高熱不退那些晚,他陪在她床榻邊,半夜也不回房睡下,就痴痴守在她身旁,揉著她的手,撫著她的臉,幫她一次次蓋回踢掉的被子,他甚至趁她睡著,卑鄙又下流地偷香,輕柔舌忝吮她美好的唇,在她嚶嚀輕啟時,他淺嘗著,不敢吻得太重,壓抑得自己幾要狂噴鼻血。

她燒退,病情才見轉好,他便被十二個兀自怒意難消的師哥們輪流支使,先跑一趟「三幫四會」的大水寨,再順道跑一趟湘陰「刀家五虎門」,跟著又領江南玉家的人上了「丹楓渚」,待大小事務皆了,返回「湖莊」後,他們卻告訴他,桂圓不見了。

不僅她不見,連住下多日的花余紅也失去蹤跡。有三、四名家僕指出,那日曾見那名金紅衫的姑娘拉走桂元芳,大刺刺離開「湖莊」。

六名出莊打探小師妹下落的師哥們,有幸避過韓寶魁發火的「盛況」,余下守莊的六名則站成一排,乖乖听他開吼,角色顛倒過來,這會兒,換他這個小師弟輪流痛罵師哥們!

她乖乖由著人家拉走,不呼救、不掙扎,究竟為什麼?

都長這麼大了,該懂事,現下才來離家出走,她這是……跟他鬧脾氣嗎?氣他那日在木道那兒吼她,臨了還失手把她推落湖里,害她受寒發燒嗎?

是他不好。他不對。

他不當她爹。他是喜愛她的。

還不成嗎?

他把自己最污穢的底兒都給掀了,惱她逼他揭露那一面,但那些事一旦出口,沉沉壓在心底的某種重量忽而輕巧,變得不在乎了。他當時尚不能體會,後來幾夜守在她榻邊,沈眉靜思,把她最後淚流滿面、撲來抱緊他的那一幕,不斷、不斷回味。她說,她喜愛他。

盡避他的心是黑的,她依舊喜愛。

她緊緊抱住他,哭著,對住他胸口的地方說出那句話,震得他把持不住。

想待她病愈,選蚌風和日麗的好時候,鼓勇把心中話對她道出,她卻鬧離家?

她輕功雖有火候,拳腳功夫對付尋常盜匪勉強可以,但若遇強敵,只有乖乖挨宰的分兒。

沒法待在莊子里等消息,他快馬趕出洞庭湖,先與出莊的師哥們一一聯系上,問清情況,只道花余紅狡兔不止三窟,師哥們已分闖幾處,沒逮到人,如今大伙兒又化整為零。他接到大師哥由「湖莊」送來的消息,說花余紅三日前在她的「浪萍水榭」現身,險些又與江南玉家的人打上。

他連趕三日,滿面風塵,此時停在道上一處兼做販馬生意的飯館,換了匹好馬,待隨意吃些東西果月復便要啟程,因心里煩憂得很,不禁向店家多要了一壇子酒。

酒不是佳釀,但他以壇就唇、連連狂飲好幾口,酒汁從兩邊嘴角溢出,短髭滿布的下顎和前襟都弄濕了。

他喝得兩眼發紅,血絲浮現,灌完一大壇子,又向店家要來第二壇,仍舊如此喝下,直到第五壇酒囫圖滾落他喉中時,不知誰在身後嚷著——

「喝酒怎喝成這模樣?發了狂似,怪嚇人的!」

「唉呀,是有傷心事嗎?這麼拚命干啥兒呀?」

他酒酣耳熱,腦中忽有什麼飛掠過去,一下子沒能捕捉,而他竟然想笑,心想,倘若桂圓在這兒,見他狂飲,那姑娘啥話也不會說,只會要來更多酒,喝得比他狂、比他豪氣、比他還拚命,跟著,他會擔憂她,酒不喝了,反過來勸她節制。

腦中一蕩,適才飛掠的東西再次旋回。那似乎相當緊要。

他濃眉不禁皺起,缽大的巨拳敲敲額際,努力要抓住那丁點兒微光——

十三哥,你為我拚命,我也能為你拚命的。你信不?

他背脊陡麻,一股熱氣急竄而上,涌至腦頂。

你信不?

她喝酒拚命,是要他出言勸阻她,他勸她別喝太過、太猛、太凶狠,自己自然也懂節制。

你信不?

所以,她打架拚命,亦是相同原因嗎?

她怕他又狂性大起,干脆她先犯狂,把大殺四方的氣勢先端顯出來,教他心里牽掛她,便不會放縱自己跟著發狂,也就不會迷失神志。

你信不?

他信。信她會為他豁命出去。

這便是她的心事嗎?他一直想知道她犯狂之因,未料及兜過一大圈,主因竟在他身上。他是那個始作俑者。

左胸既熱且痛,痛中泛濫蜜暖。他是笨,真笨。歲月悠悠漫漫,她的情意隱晦卻也再明顯不過,他怎會遲鈍至此,這麼多年竟沒能瞧出?

她真的很喜愛他。從許久前開始。

不再是那年河畔小村、那個遲遲不敢握他大手的女娃兒。她握住他的手了,也讓他緊握了她,他們一塊兒走過歲月,走進彼此心中。

酒醒。

埋在心底的情也已全面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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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嘔——嘔嘔——」

泵娘蹲在一棵銀杏底下,垂著頭,大口嘔出穢物。

她不行了,真是撐不住了。這輩子還真沒這麼頭暈目眩過,嘔得她兩眼蒙淚,滿臉虛紅,可憐的朱唇喘息不已,等待下一波欲嘔的暈潮。

「就說酒喝多了有什麼好啊?干麼這麼折騰自個兒?我十三哥又不在這兒,拚命給誰看啊?唔……呵呵呵,真被石睿那混小子說對了,我原來不愛酒的……可是怎會喝成這樣?嗚嗚嗚……莫非弄假成真,喝久了有癮頭,見酒便拚命嗎?嗚~~嘔——」又吐了。

背後窸窣一陣,似是來了幾人。

別元芳沒力氣回眸,反正「浪萍水榭」里不就那些人,還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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