拚命十三郎 第25頁

「十三哥,咱們還在‘浪萍水榭’!」她在這香閣里已住下十余日,閣外的天微透紫藍,雲朵淡得邈無痕跡,如此奇異的天色僅在「浪萍水榭」里見過。

「還在。」韓寶魁語調持平,已無闖進時的火氣,他的火氣在幾刻鐘前被她暴興的狂態滅絕了。

他再啟唇,帶著低微的嘆息。「我正要搶你到手,你突又犯狂,一聲暴喝驚響,震得樹上拚命掉葉子,那四名小泵娘抓不牢你,讓你給掙月兌了。」

「我、我……她們……很慘嗎?」嗚,不需問,她也知。印象中,她踹飛兩人、捶昏一名、壓在最後一個的背上緊勒人家的脖頸。

「沒怎麼傷著。」倒是受到不小的驚嚇。他沒多說,怕她自責難受。她打架拚命,失了心魂,全因他。反握她的小手,怕極失去她一般,他胸房緊繃。

聞言,小臉上緊張的神情稍霽,桂元芳輕吁口氣。

她揚睫,杏眸迎向他的注視,雙腮輕暖著。

「十三哥,是你抱住我、阻了我,在我耳邊低哄,我才又回神過來的,是嗎?」

「嗯。」他頷首,胸愈繃愈緊。「我本要直接帶走你,但你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渾身直顫、呼息急促,花余紅便讓婢女引路,要我抱你來這香閣休息。你情況不好,我怕你出事。」

「我也怕你出事啊……」她的低喃在他左胸沒盡,男人把她拉進懷里,兩臂又一次抱住她。

「往後遇事,我會收斂狂性,你也別犯狂,要乖乖的,好不?」他讓她撞上胸口,把那股緊繃撞散。

「好。你不狂,我也不狂。」有什麼很不一樣了。桂元芳隱約有感,方寸被灌進說不盡的春暖,烘得她整個人酥筋軟骨。

她悄悄環住他的腰,兩手輕擰他腰後衣衫,緩了會兒,輕問︰「十三哥,你是為了找我,怕我走丟,才急得生出這麼多灰白頭發嗎?」

「嗯……」他低應,頰面也冒著熱,方唇一落,密吻著她的發心。「我以為你離家出走,被惡人拐跑了。」

「我為何要離家出走?」臉容驚訝地揚起,眸子瞠得圓滾滾的。

略沉吟,臉膚底下熱氣蒸騰,他黝臉透著暗赭。「你惱我害你落水,還病得在榻上連躺三日……」

「我沒有……」頓了頓,扯著他衣衫的十指松開,她改而推推那片結實的胸膛,示意他放開。

「桂圓?」韓寶魁依她的意思放手,讓那具柔軀再次離開臂彎,他兩眼一瞬也不瞬地直盯住她輕垂的側顏,見她神情寡歡,抿唇不發一語,他肚月復像無端端挨中一擊般,胸口的緊繃又纏回頭。

「桂圓,你還在惱我嗎?」

小頭顱搖了搖。「十三哥,我沒惱你,更沒離家出走。那日我病愈下榻,在廊下的小園里走動,遇見花余紅。花姊姊臉色不對,心緒欠佳,她說,她要離開咱們‘湖莊’,我以為挽留得了她,想逗她笑、陪她說會兒話,于是便跟著她走出莊,越走越遠,然後她又說,她要去死……」

听到這里,男人粗眉飛挑,眉峰略蹙,一副打死不信的模樣。

別元芳苦笑。「她說的‘死’,指的是醉生夢死,並非真去尋死,我現下是明白了。那一日,我陪她走出‘湖莊’的金絲細竹林,原要勸她往回走,她忽地丟出那句話,驚得我不知所措……我好努力想法子,要她斷了尋死的念頭時,她的四名小婢突然現身,說是在那里已恭候多日,專程來護主子回去的。我都還來不及反應,花姊姊便命那四婢連我一塊兒帶走了。」

「所以花余紅是強行挾走你的?」韓寶魁虎目神炯,迸著危險的輝芒。

「不是啦!」她趕忙道,搔搔額角,把發絲掠至耳後。

「不是?那……不就是你離家出走嗎?」鐵拳一握。

輕垂的臉兒抬起,她唉唉地嘆了兩聲。「都說沒有的。我沒要出走。一開始我是跟著她們去,以為和花姊姊可以多聊些話,要她別不開心。她說她要敞懷痛飲,要我陪她大醉,我說好,要醉回‘湖莊’醉,她的四小婢倒本事得很,不出半個時辰竟弄來十幾壇好酒,我陪著花姊姊一壇接著一壇喝,那酒後勁好強,酒勁一來,擋都擋不住,我怎麼醉倒的連自個兒也鬧不清,待醒來,已離‘湖莊’好遠……」

瞄了男人不見松弛的眉心一眼,桂元芳咬咬唇,有些靦地低聲道︰「我要回‘湖莊’,花姊姊又說要喝,咱們江湖兒女火里來、浪里去,端的便是豪氣、義氣,要痛飲三百杯、三千杯,自然是舍命相陪啊!結果……我又醉死過去,醒來後,離‘湖莊’更遠、更遠了……」

韓寶魁眼一瞪,唇略掀,欲要說話卻沒找著聲音似的。

泵娘的小梨渦跑出來見人,笑得頂不好意思的。她瞄著他那頭多出好多灰白絲的發,心房如被燙過火的針煨著,刺疼得緊,繼而又道︰「所以……她們沒強行挾我走,是我自個兒願意的。後來回來‘浪萍水榭’,花姊姊仍日日喝得酩酊大醉,她說她還沒‘死’夠,要我陪她一塊兒醉生又醉死。我幾次要回‘湖莊’,她不放,我、我要溜走,身上卻連一個銅板都找不著……我就想,她仍是這般模樣,我也顧不得她,待溜出水榭去,再趕緊找籌錢的法子,或央人送個信回‘湖莊’……」

「你——」韓寶魁一陣暈眩。思尋過千百回,怎麼也料不到她竟是顧著江湖義氣、陪人痛飲澆愁,結果把自個兒弄得有家歸不得!深吸了口氣,他紫唇一掀。「往後不準再沾酒,一滴也不準!」

他又吼她?

他就愛吼她!

別元芳自覺害得他急白頭發、滿面風霜,心中已十分難受,再教他一吼,吼得她不得不記起當日落水前發生的一切,還有在她爬上木道後,坐在那兒放聲痛哭的悲泣心緒。她的小梨渦不見了,抿抿唇,頭一垂,發熱的眼眶里滾出淚珠子,紛紛墜在前襟。

「桂圓?」粗指要去勾她的下巴,她不讓,偏過頭避開。

韓寶魁大急,白頭發不知又多出幾根,怕她再要避開,他干脆大臂一張,把她圈在懷里。

「別哭。是十三哥不好,都是我不好。」若非為他,她何須干出這麼多「不要命」的行徑?

明是怕疼的人兒,發起狂來卻比誰都狠;不愛酒味,豪飲卻能一壇接連一壇,拚個你死我活。不都全因他不好,她才得如此?

嘆氣,嘆得很重,仿佛重重一嘆便能吐出心中郁結。

可惜他胸房仍繼續堵著,因那可憐的抽泣聲越來越明顯,他前襟一片濕。

摟著姑娘香馥的身子,他像待個小女圭女圭似的,把哭泣的她抱上大腿,鐵掌此時溫柔無比,輕拍著她的背,一下下撫著她的發,他的唇點觸她的額角、面頰,舌尖卷走那些紛墜的淚。

他熱燙的氣息拂著她泛紅的膚,低語︰「別哭了,桂圓,我不是成心凶你,我很擔心你,我心里有你。」

懷里的姑娘仍是哭,自動把淚水全擦在他胸前。

他扳起她紅通通的臉容,那雙杏眼輕斂著不願睜開,他的指為她拭淚,唇落,啄吻那顫顫的可憐扇睫。

「桂圓……我不是你爹。」

啊?!別元芳臉熱耳燙,當他的話鑽進腦袋瓜里時,她不願睜開的眸子陡地揚睫,猶浸著水霧的眼珠如玄晶,迷蒙凝注那張粗獷的男性面容。

「你、你……你不當我爹了……」她低喃,細微得僅夠兩人听聞。

薄泛紫氣的唇微微勾揚,那抹笑尚未落實,便已落在她軟唇上。他吻得很輕,情意卻重,幾是貼著她的小嘴道︰「不當了。我很笨、很渾,我不當你爹,我想疼你、愛你,當你最最喜愛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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