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魂 第17頁

「所以,你全知曉了?」他長發垂散下來,與她四散在榻上的烏絲融作一色,利目峻顏,隱隱透出野蠻的氣味。

盡避他問得極淡、模稜兩可,白霜月仍一下子便抓到他話中之意。低應了聲,她小心翼翼地呼息,努力持平嗓音道︰「我不知道我爹當年做過什麼,但不管他做下何事,這些年,他其實已受夠良心的譴責,尤其自我娘過世後,他幾是每夜都得喝得醉醺醺才能人眠。酒喝多了、醉了,就說著我听不懂的話,有時笑、有時哭,有時指天罵地,有時又瘋瘋癲癲……我爹要真對不住你們滄海傅家,那他也夠苦了,夠了——呃!」她細女敕的喉頸猛地落入他的掌握。

修長五指微微捺進她的頸肌里,她的下巴不禁隨著他的力量抬高,呼吸變得窘迫,她看見他眼底的火苗陡地竄騰,爍躍著讓人心驚的輝芒。

「白起雄干過什麼,你不知道嗎?」揚唇,似笑非笑的弧度,靜泌出嗜血的神氣。「我爹將他視作至交,他卻合外人之力,欲奪傅家在西塞雪原與滄海之地的一切。」

「沒有……」白霜月艱難地擠出聲音,兩眼不服輸地睜得清亮。「我爹不是這樣的人,他沒有……」

「他有,而且干得十分徹底。知道我爹喜愛與人切磋武藝,他先是安排一場比試,對方好大的來頭,就是當今武林盟主惠炎陽。在比武場上,明明說好了是點到即止,我爹敗了便敗了,惠炎陽卻下手不留情,致使我爹身受重傷,心脈大損……」傅長霄雙目眯起,遲遲未加重手勁。他模到她粉頸的細潤,也感受到那細潤底下奔流的血脈。

她緊張、駭然驚懼、嚇得魂不附體了嗎?

她是該害怕。

他要她一條小命,折磨得她生不如死,簡直易如反掌。

他神情冷然,像冰封過好幾季冬的湖泊,周遭盡是無邊的幽靜與沉寂,忘記春天何曾來訪。

那低嗓極沉,靜徐又道︰「比武後三日,我爹傷重不治,棺木剛由中原運回滄海之地,是夜,傅家堡即驚傳大火,火隨風勢,一發不可收拾。‘白家寨’的大姑娘如此聰敏,故事說到這兒,應該猜得出這場大火背後的指使者為誰吧?」

白霜月唇瓣略顫,臉容有些許蒼白,但仍緩而清楚地吐出一句話!

「我爹不會做這種事。」

暗長霄勾唇笑得詭譎,慢吞吞地道︰「是惠炎陽指使手下暗夜縱火的。」

丙真不是爹!提得高高的一顆心稍微平穩下來,但她還來不及將堵在胸中的悶氣吁出,卻听見男人又道——

「但傅家堡的所在隱密無比,滄海之地縹緲無境,倘若不是你爹指引,惠炎陽絕不可能如此輕易闖進!」

第七章恨極何須不辭手

「不可能!」白霜月沖口而出,心沒高懸,卻是重重地往地面撞落。

「它已經發生。事實便是如此,無須可不可能的猜測。」傅長霄冷笑,似乎對她急辯的神態早了然于心。

不知是否毒未盡清,抑或體力仍未恢復,狠絕地吐出塵封許久的恩怨後,他目眩心悸,有一瞬間竟看不清底下僅離一個呼息的女子臉容。

他神魂陡凜,下一刻,又迷惑起自己這般慌亂的心緒從何而來?就只為了看不清她嗎?

可笑!荒謬無端的可笑!

狠狠咬牙,冷峻臉龐不由得傾得更近,他的唇已觸著她的嘴角和膚頰,耳中清楚竄進她的音浪,透著一抹壓抑的嗚咽和莫名的執拗,刺激著他。

「一定有誤會……我爹……他是好人……你、你誤會他,你根本沒給他解釋的機會,就、就指說是他……你不公平……唔唔……」所有的話一字字全消逝在男子加重力道的五指下。

他不要听她說,他已然听夠!

她當年根本尚未出生,有什麼資格去替誰說話?

「我不公平?我不公平?!這世間公平之事又有幾樁?惠炎陽貪婪狡猾,卻長年穩座武林盟主之位!白起雄背信棄義、奪人家產,為何能壽終正寢?你告訴我,這公不公平?!」嗄聲喊出,他忽而直起上半身,跨跪在她胸月復之間,裹在腰側的白淨巾布隱約滲出血紅,他卻毫無痛覺般,俯看她小臉的眼神凶猛得如同一頭被徹底挑釁、激怒至極處的野獸。

他健壯臂膀伸得直挺挺,筋脈乍現,雙掌合掐住她脆弱的頸項。

很簡單的。

粗糙指尖輕易地找到了她每小段頸節的餃結點,只要再稍稍用力,他輕松得猶如船過水無痕一般,便可扭斷她的脖子。

真是太簡單了。

他甚至可以不讓她這麼好死,可以多折磨她片刻,掐緊她的咽喉,阻斷每絲每縷試圖要滑進她胸腔的氣息,要她在他面前瘋狂掙扎、痛苦掙扎,直至最後一刻……

他想象著那雙驕傲的玄玉眸子布滿驚駭、不再驕傲;想象著傲霜花終究凋零四散,挺直的睫骨在他掌中碎折。他只會痛快,難以言喻的痛快著……

他專注地盯著底下那張臉,每個細微變化都不放過,他看得如此用力,指節繃得節節突起,指尖的力道卻奇異地停頓在要進不進、欲放不放的所在。

女子原泛著健康麥澤的臉蛋此刻脹得通紅如血,她下巴微拾,細致的眉心淡淡蹙起,柳眉兒勾揚出近乎無奈的兩抹。

他瞧不見她是否驚駭無比,因那雙凜傲的眸子已然閉起,墨睫顫抖抖的。

她鼻翼歙動,紅得泛開薄紫的唇瓣微微張成一個圓,潔白的貝齒和舌尖輕嚅輕抵,似要說些什麼,卻不能成聲,試過幾次依然沒法兒,也就不強求了,干脆由著人去似的……

她會死。

那是眨眼間的事,她就要死在他手中了。

白霜月有些兒模糊,有些兒不確定,體內僅存的氣息正一點一滴地抽離中,她胸口欲要崩裂,待記起自己該要掙扎時,她雙腿胡蹭幾下便沒了氣力,兩手想要推開那股沉甸甸的壓迫,抬在半途卻頹然滑落,擱在直掐住她的那雙男性臂膀上,她溫暖小手甚至還下意識地輕握了握他的腕。

她不怕死。

她不怕他。

但如此死在他手里,她心中尚有謎團未解。

方寸發顫泛疼,到底仍有不甘啊……這淡淡的不甘、淡淡的無奈,還攪入了另一種說不上來的淡淡的悵惘……

就在她神魂欲離、鼻息漸淡之際,猛然間,一聲憤怒的暴吼驟響,鎖緊她喉頸的桎梏陡然消失,連原本壓在她腰月復的重量也隨即不見。

她無暇探知發生何事,雙眸瞬時瞠圓,胸脯不由自主地住上挺,鼻與口同時貪婪地、賣力地吸入大量空氣,盡避喉頭疼痛、舌根燒灼,還是一口又一口地拼命呼息吐納。

驀地,氣息走岔,她倒咳出來,小手下意識護著喉部,咳得似要掏心掏肺、把五髒六腑全給吐出一般,紅通通的頰面輕布淚痕。

暗長霄就站在離床榻三大步外。

他中衣底下的身軀猶自繃緊,雙臂和手背上的青筋仍清楚可見,左胸同樣高低起伏、劇烈震蕩,甚至較她所受的沖擊更強、更大,那跳動的力道撞得胸骨幾要裂開。

藍底銀輝的眼直勾勾地瞪住蜷曲在榻上、咳得直流淚的姑娘,峻厲臉龐前所未見的慘白,如此的不可置信、驚駭疑懼,像是在千鈞一發之際,猛地意會到事情早已全然超月兌掌控,遠在自己所能想象之外。

他居然下不了手?!

這般易如反掌之事,他竟是無法下手!

就為了那雙眼嗎?

還是那驕傲得教人咬牙切齒卻又無法不受吸引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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