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魂 第18頁

懊死!他是無惡不作的天梟、是人人聞之色變的魔頭,他殺人不眨眼,真要誰死,怎可能出了手又反悔?

殺!了結她!有這麼難辦嗎?

似欲證明什麼,他提住口氣、邁大步伐往榻邊跨近,陡地卻又一頓,被連連點中周身大穴似地杵著不能動彈,跟著,他重重泄出胸中悶氣,每下呼吸變得粗嗄深沉,兩眼仍死死盯住她看,十指關節握得格格作響。

白霜月費勁兒咳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整個順過氣來。

喉好痛,她喘息不止,淚花迷蒙視線。

抬起手背揭掉滿腮濕痕,她幽然瞥見,男人高大的身影就杵在那兒。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顰眉了,受傷的喉舌發出的聲音沙嗄得不像她的,下意識喃著,如若長嘆。

「你、你腰側的傷口又滲出血……巾布都染紅了……」枉費她剛剛才為他包扎遇。

暗長霄喉結滾動,薄唇緊抿,被迷走心魂般循著她的眸光垂目,死死盯住左腰正自渲開的、如紅花輕綻的印子。

一時間,並不如何疼痛,只覺一股詭異的麻感由龍骨竄上,直擊腦門,他頭皮發麻,胸口卻突突亂跳。

懊死!懊死!他真沒辦法!

駭得倒退一大步,他內心暴悍狂吼。

怒濤洶涌激切、拍岸驚石,他分不清是惱恨她、抑或是惱恨自己多些,又或者,最最可恨的是這失序的、不能重來且無法遏止的一切?

頭一甩,他選擇走離榻邊,高大且修長的身影旋風般地沒進幽暗的地窖通道里。

所以……

所以……

他對她手下留情了……

為什麼……

白霜月勉強撐起疲軟的身子,適才在生死的瞬間,她像是耗盡全部氣力,而思緒悠悠、意態未明,一切的一切都教她難思難解。

凝著他消失的方向,沒有不甘,亦無無奈了,只剩那莫名的、淡淡的悵惘依舊,密密纏繞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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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避在「延若寺」前後已有二十日,外頭的風聲似乎沒那麼緊迫,白霜月曾瞞著其它人,獨自喬裝外出兩回,在「白家寨」周遭打探動靜,並暗中與白起雄之前在寨外的舊部人馬聯系,但成效仍然有限,她須得盡快想出法子救出被囚的眾人。

午後時分,高原上早發的春信隨著風吹入「延若寺」的每個院落、每扇窗門,日陽微帶暖意,透過不太厚的雲層縷縷而下,相信再過不久,野花要開、綠草又生,點點如珠串的高原湖也要融開澄碧片片,回背風山面避寒過冬、的牛羊馬即將返回高原之上。

「大姑娘,瞧,我行的!我力氣夠大,可以幫忙做好多事!」後院古井邊,芬娜兩手努力扭絞一條少年尺寸的里褲,把水擰得嘩啦披直流,然後攤開甩了電,暫且擱在木桶里。

白霜月一身簡單的雪白勁裝,只是兩只褲管卷至小腿肚,兩袖也撩得高高的,露出兩節勻瘦的前臂。她果足往大木盆里猛踩,把自個兒的雙足當作搗衣用的木頭,盆子里四、五件較厚的冬衣已輪流被她踩了大半個時辰。

「延若寺」共鑿開三口井,兩口在前院,供前來參拜及寺中僧徒所用,另一口則位在後院。寺規中雖無明訂,但歷任以來,後院這口井向來只留給住持師父使用,因此除尋常灑掃外,不會有其它人特意繞路過來。

雖是如此,白霜月仍極小心,是迫不得已才直接在井邊用水。

沒辦法的,避至寺中想來已帶給住持大師不少麻煩,總不能連洗衣這等事也要勞煩他人吧?兩個孩子加上她,就這麼幾套衣物替換,她雖在高原上生活多年,還是學不來高原民族久久洗一次澡、半年換一次衣物的能耐。

她對小泵娘毫不吝嗇地露齒一笑,雙足沒停,伸手把散到頰邊的發撩到耳後。

「大姑娘,我也來踩!」說著,瘦小身子跳進木盆里。

白霜月笑著拉住她兩只小手,四只秀足更是賣力地踩踏,如慶豐年時、圍著熊熊篝火跳的輕快舞步。

驀然間,那雙較大的足一頓,芬娜嚇了跳,忙撲身抱住白霜月。

挺立在前,白霜月鳳目掃向右斜方傳出腳步聲的那道門,不及收拾衣物,正欲挾著芬娜先行避開,下一瞬,男人與小少年同時出現在門邊。

「格里,存心嚇唬人嗎?你溜來這兒干什麼?」芬娜不敢對「眼楮像會變色的綠松石」叔叔大小聲,當然只針對小少年一個。

榜里提了提兩手的木桶,駁道︰「是擱在地窖的大瓦缸沒儲水可用了,我才和叔叔一塊來取水。哼哼哼,我要不來,這來來回回搬水的事兒,累都累昏你!」

芬娜臉微紅,也駁回去。「那……那又不是只你一個在忙,我也忙啊,忙著幫你洗臭衣服!」

瞥見一旁桶子里擱著的幾件衣物,放在最上頭的隱約像是自個兒的里褲,格里的小黑臉難得發燙,訥聲道︰「你洗你的,干麼連我的分兒也洗?」

「大姑娘連叔叔的分兒一塊洗了,我只好連你的也洗了,你還不樂意?」芬娜真不知格里哪根筋兒不對了。

「格里。」小少年掀唇要辯,真斗嘴下去準沒完沒了,因此靜佇不語的傅長霄忽而喊住他,沉靜道︰「先幫芬娜把那桶子里的衣物拿到頂樓平台晾好。」

「唔……」不敢不從,因為男人的語氣有種不容質疑的威嚴。

榜里瞄了芬娜一眼,小泵娘似乎也察覺到兩個大人有話要談,氣氛古古怪怪的,便乖乖踏出大木盆,穿好鞋,跟在格里後頭跑開了,約略還可听到他們教人不由得發笑的爭執——

「你走慢些,咱們一人提一邊啦!」

「不用,我可沒你那麼弱。」

「我哪里弱?我哪里弱?給我提啦!」

「就說不用,你別幫倒忙!」

「臭格里——」

兩個孩子被支開,一直沉默旁觀的白霜月入定般地處在原處不動。

男人正看著她,拿那雙琉璃沉碧的眼,帶著某種她解釋不出的估量味道,深究著她。

她該要很習慣他那般的探索了,自十日前她險些在他手中斷送小命後,他便開始用那樣的眼神看她,仿佛無時不刻,只要有他的所在,她便能輕易感受到那兩道目光。

為何臨了撤手?

既被徹底激怒,他一把扭斷她脖子豈不痛快?

為什麼……手下留情?

她膽子尚未大到敢將這話問出口,隱約覺得那是他深藏的一塊禁忌,當時他的神情仍重重刻劃在她腦海中,似是極度的不甘,又無端狂亂。

她不怕他,但那時候的他,確實足以讓人膽顫心驚。

一道陰影遮擋住她身前的天光,她鼓起勇氣揚睫,預期要迎入他銀藍瞳底,豈料素腰卻被男性大掌合握,身子猛地被提高。

「啊!」她瞠眸結舌,瞬間,人竟是坐在古井邊緣。

她下意識回看背後深幽幽的井,心下陡凜,有種要往後栽倒的錯感,細瘦臂膀自然地尋求攀附,只得牢牢抓住男人的肩臂。

此時若出手推人,勉強與他過招,將是件極為不智的事。細細喘息,她定定凝望眼前的峻顏,胸口直漫開熱氣,不自覺地暈染她的雙腮。

在底細尚未揭開前,他面對她的神情多半是嘲弄、似笑非笑居多,但此時他瞧她的模樣,仿佛一層又一層的秘密裹覆在兩潭琉璃里,沉靜且專注,即便不催動迷魂大法,也要看穿她底心般。

以前的他已難捉模,如今的他雖曝露身分,竟是加倍地無法揣度。

心音劇亂,她強令自己凝神,靜待他欲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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