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啊!」
「十三哥,是誤會,別打了呀!」
白霜月無法按捺,又急又惱,再拖下去怕傅長霄要抵擋不住,又或者激得他徹底狂性大發,出手將更不知節制。銀牙一咬,她提劍躍上,而急得團團轉的桂元芳亦跟著竄飛,嘴里不住嚷嚷。
此一時際,遭三方攻擊的傅長霄終是露出空隙,雖立即回守,右肋處仍受了韓十三掌下余風,剛猛的勁力教他胸中陡窒,差些嘔血。當真怒至極處,他陰狠揚笑,長鞭倏地回敬過去,誰也不打,直接卷住恰恰竄至韓十三身旁的桂元芳,猛然倒拖。
「哇啊啊——」
「霄,別這樣啊!」同時竄近的白霜月瞠眸,驚得腦門發麻。
一切如此緊繃,所有人的舉動全連貫在一起,如牽一發而動全身,快得目不暇給,亦無法多想,一幕幕如是清晰又極端混沌,矛盾得不可思議——
韓十三發掌,掌下余風掃中傅長霄,後者長鞭襲向乍然竄入戰圈的桂元芳。桂元芳驚呼,韓十三大駭,猿臂暴長即要撲抓。
「別這樣啊!」喊聲再掀,手中短劍一分為二,白霜月驀地出手,劍尖對準那條刁柔的烏鞭。
她知道,下一瞬,她的短劍將被震飛,她的虎口或者又要被震裂出血痕來。她知道的,每每與他灌注勁力的烏鞭相抗,她的銀霜短劍總落得如此下場,但如此一來,他回鞭的速度定會緩下,而那位韓十三將會如願奪回他的小師妹,然後大伙兒便得以停手,把誤會解釋清楚。
她信他的。
她沒理由不相信他。
停手吧,把誤會說清楚,然後她會告訴他,明日,她要跟他回西塞.被傅隱秀一鬧,草海野原的南方礦區還沒去巡視呢,再來就入秋了,寨里好多事要忙,他得幫她呀!對了,他還說要帶她回滄海之地,去瞧瞧新建的「傅家堡」,陪婆婆住些時候……
啵!
突地,她立在小亭邊角的朱瓦上,右臂平舉,定住。
所有人都定住,連傅長霄亦定住不動了,長鞭垂落,從桂元芳的腰際松開,那雙琉璃眼彌漫疑慮,微斂,古怪地瞧著插入左胸的一把銀劍。
痛……
這些人怒問他做了什麼,口氣凶狠,說打便打。來啊!來啊!他何曾驚懼過?他當真就做些什麼給他們瞧瞧好了!這姓桂的小泵娘出現得很是時候,他就要挾走她,當著眾人眼前下手!既被冤枉,干脆干個徹底,他就把惡行坐實了,圖個心中痛快!
好痛……
長鞭卷襲,「東西」得手了,他听見她的叫嚷,在他身後。
他展臂回身,欲要摟住她一塊離去,對她無絲毫戒備,峻臉甚至要揚起安撫的笑,待意識過來,胸口已沒入她的劍。
真是痛呵……
原來遭利刃穿膛而過,會痛得他連呼息都灼熱難當,痛得他明明渾身發麻,仍清楚感受到劇疼正氾濫開來,痛得他掌控不住面容變化,痛得他竟笑出聲來。
「你也同他們一起合圍我嗎?呵呵呵……好,很好……很好……」
原就蒼白的臉容再也尋不到半絲血色,白霜月嚇得說不出話,被他如此笑問,驚離的神智才陡然扯回,銳利地撞進腦子里、方寸間,仿佛她的心也同他一般,深深插入一劍。
「不是的!」她驟然放開劍柄上的五指,沖去要扶住他,鳳眸中慣有的清傲毀得一干二淨。
她不急著再進一步解釋,恐懼滿布的眼直勾勾地凝住他,頭也不回地揚聲高嚷︰「義天大哥,幫我!他受傷了,幫我!」
她全然不懂,手中的劍為何會穿入他的胸膛?
她僅是要拖緩長鞭的回勢,她僅是想阻止這荒唐可笑的一切,她僅是……僅是希望他別惱、別意氣用事、別教人傷著了呀……不懂!不懂啊!怎麼她銀劍平舉,劍尖明是對準長鞭而去,卻沒教他震飛,迎來的竟是他大敞的胸懷?他展臂敞懷,原想摟抱她的嗎?是嗎?是嗎?
她胸口痛得雙腿發軟,發顫的手才剛踫觸到他染血的袍衣,他忽而縱身飛離,連三起伏,眨眼間從小亭頂上竄至瓦頂高處,飄飄立在月夜中。
「霄!」白霜月驚恐喚著。
他動,她亦動,隨他飛竄,盼望能到他身邊,根本不顧身後有誰在叫喚她,也再難相理。
她所有、所有的注意力只能放在他身上,而那抹飄渺的身影幾要融入夜色,她好驚,提氣不敢呼息,怕一眨眼他就要不見。
他像是在笑,銀底藍輝的眼閃啊爍著,可她不要他笑,那般的笑透出濃沈的陰郁,笑得好冷、好狠,如他背後那幕漸要掩月的烏雲,她不愛。
「霄!」再差一縱,地就能抱住他了!
別惱我啊!求你別惱我啊!
走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別這麼笑著,我心好痛、好痛……
不!不!霄,我讓你惱、讓你恨、任你打罵不還手!你別這麼笑,你留下,別走,等我,別走啊——
「不要——」她又驚喊,在她以為就要趕到他身邊、抱住他之際,那抹頎長的影兒再次縱身起伏,幽幽地沒進夜里。
「等我!你等我!不要走啊——」
她隨他而去,卻發覺早已失去他的蹤跡。她盲目地追趕、飛竄、起伏,追出湘陰城外,仍茫茫尋不到一個點。
她恍惚地以為自己在西塞雪原上,那靜謐謐的感覺有種詭譎的痛苦,痛得她想張口喘息,偏生納不進半點氣,胸中劇疼難當。
她想起他曾掐住她頸項、欲置她于死地的那一次,她也是這般難受,昏茫茫地以為自己將死無疑。
「出來啊!你惱我、恨我,我由你打罵啊!出來啊——」
耳中鳴鳴亂鳴,叫聲變得模糊又陌生,她知道自己的嘴掀動著,卻覺那聲音似遠似近,好不真實。
「出來啊……你出來……」氣盡力竭,內息紊亂,輕身功夫已無法再繼,她雙膝陡軟,整個跪趴下去,伏在黃土地上喘息不已。
「你……出來啊……為什麼不等我?都受傷了……能走去哪里……能去哪里啊……」
是她在呢喃嗎?自個兒也不太確定。
腦中,浮現出男人掉頭離去時的那抹笑,她唇一扯,也跟著笑了,邊哭邊笑了——
第七章銷魂付天涯舊恨
四個月後
十二月天,年關將至,東北地方刮起大風大雪,連綿好幾日,今兒個天老爺大發慈悲,雪勢忽地轉微,風拂在臉膚上雖仍凍寒,已不會疼若切膚。
即便處在地勢較低的北方小城里,離長白山等高地尚有好長一段路程,城里人家的房頂上與屋檐前亦是覆著皚皚白雪,連入城的土道與城中的青石大道也鋪就著一層白,道上腳印、馬蹄印交錯,尚有好幾道車輪子滾過的痕跡。
這城雖不大,卻是商旅與采篸隊往來南北的必經之處,因此城中飯館、茶館頗多,大大小小的客棧也有十來處。
此時際,號稱城中最大的「天香客棧」大堂里,七位剛在青石大道上巧遇的江湖人士分據兩張方桌,要來酒菜,彼此間相談聲甚大,也不怕所說之事教旁人听了去,直扯著高嗓都快把堂中鬧哄哄的聲響一舉壓過。
「就說那大魔頭二十日前又往南陽一戰,打算把‘刀家五虎門’在當地的堂口給搗了,咱‘鄂東三獅’與湘陰刀家那是什麼交情?怎能任那魔頭如此猖狂?自是不遠千里趕去助拳啊!」
坐著四位的那一桌,以一名六十多歲的老漢為首,待對桌「鄂東三獅」的鄂老大說完,老漢枯瘦五指順了順美髯,嘆道︰「三位鄂爺好生了得啊!咱們幾個听到大魔頭要與刀家為難的事兒,原也要趕往南陽相助,可才走至半道,又有消息傳來,說南陽大事已解決,中原正道力抗群魔,終是大挫對方、大獲全勝。唉唉唉,听得這事兒,老夫心里既歡喜又扼腕,喜的是邪不勝正,惱的是自個兒竟錯過這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