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老大朗聲大笑道︰「周老爺子您也甭惱,沒趕上南陽那場不打緊,只要趕得及東北這一場,那也是替咱們武林正道爭口氣,盡己之力,很值得說嘴嘍!」
「鄂爺,提到東北這兒,咱心里實有一事想不通透啊!」
「周老爺子倘若瞧得起鄂某,有啥疑問不妨說來听听,一塊兒參詳。」
老漢不住拂著美髯,道︰「以往,江湖上相傳,皆說大魔頭的老巢該是遠在西塞大雪山,怎麼現下卻在東北了?也不知真假.」
鄂老大瞪圓銅鈴眼,道︰「這消息真得很啊!以往說老巢在西塞,那定是想避入耳目,有意混淆,這回新任的武林盟主都率眾前來了,斷不會錯!咦?怪啦!泵娘,咱見你直往這兒望,是有啥兒疑問嗎?」邊問,虎目倏地瞥向隔壁桌獨坐的妙齡女子,見人家一身素淺勁裝,桌邊擱著一把瓖著玄晶石的銀鞘短劍,鄂老大恍然大悟地點著頭,戒備之色立消。
「姑娘也是湘陰刀家在江湖上的年輕相與嗎?還是哪個門派底下的赤誠弟子?趕來此處想必亦是為了響應義舉,合中原武林正道之力,圍剿‘天梟’在東北的大巢穴吧?」
那姑娘淡淡牽唇,抱了抱拳,不答反問︰「請問鄂大爺,此次圍剿之舉,約莫來了多少人?」
鄂老大就愛人追問這些事,再听姑娘稱他一聲「大爺」,當下笑著便道︰「這可不好說了。圍剿之事其實是由武林盟主發起,‘刀家五虎門’原沒想要這麼干的。南陽一戰重挫‘天梟’和他底下群魔後,刀家認為事情該告一段落,但武林盟主則以為斬草不除根,將後患無窮,所以眾人才拚命往這兒趕來。想那‘天梟’定是避回自個兒的老巢,趁他病、要他命,好保中原武林太平啊!至于來了多少人?嗯……硬要說個數兒的話,咱瞧幾千人有吧!」
「幾千人嗎……」姑娘唇略抿,也不知是否教這數字嚇著了,臉容稍嫌蒼白,雙頰卻浮著兩團虛紅。似斟酌了會兒,她不禁又道︰「鄂大爺方才提到,二十日前的南陽那一戰,您是在場的……」
「姑娘想探听什麼,盡避開口便是。」
「嗯……」她頷首,清秀面容略染風霜,微淡的笑始終給人有禮卻疏遠之感。「鄂大爺既是在場,可有清楚瞧見‘天梟’的模樣?他生得如何?是男還是女?他、他眼楮真如傳聞中奇詭嗎?還是……您听見的是他的笑音?」
「姑娘莫驚,咱听你問得嗓音發顫,是怕那大魔頭陡地現身嗎?」說話的是「鄂東三獅」的老二,似對這問事的女子頗有好感,一雙眼從方才落坐時便明里暗里瞅著她不放。「姑娘且放百二十個心,此地雖說是‘天梟’的地盤,可有咱們幾個在,定保你平安無事!」難得遇上合意的佳人,這威風不逞更待何時?
她嗓音發顫嗎?或許吧……
白霜月暗自苦笑,她不是心驚,是歡喜能打探到消息。她亦非怕「天梟」現身,而是恨不得他現下就出現在眼前。
他能走去哪里?整整四個月,他還能去哪兒呢?
「多謝這位鄂爺。」她音語幽靜,側顏,對著鄂家老二有禮頷首,後者黝臉竟暗紅一片。
鄂老大朗聲答道︰「那日在南陽‘五虎門’的分堂,咱們三兄弟使出看家本領和群魔斗紅了眼,那大魔頭遭不少人圍攻,遠遠地咱也沒瞧得十分透徹,不過他手里的長鞭舞得端是厲害!至于笑聲……是啊,那日確實听見他笑,那笑音古怪得緊,極像姑娘家的笑聲。以往都說‘天梟’有雙迷人心志的琉璃眼,但南陽一戰,才知他就連笑也能施展迷魂大法——」
鄂老二搶話道︰「這事,咱和大哥、三弟琢磨過,‘天梟’定是又練了門厲害功夫,故意笑得像個姑娘家,好讓所有好漢為之迷醉,實在太惡毒了!還好我定力夠,硬是撐住,才沒被迷走心魂。」
周老爺子忽而發話。「咦?咱們幾個怎麼听說,那是因‘天梟’的迷音大法剛發功不久,便教少林高僧給破了,後來還被連擊兩掌,打得他狂嘔鮮血,最後是突然竄出一位蒙面客,趁亂把他給救走了。」
白霜月胸口一促,陷在凌亂的思緒里,沒留心鄂家老二一臉尷尬、暗中直要瞧她神色的古怪模樣。
蒙面客……瞧來大鬧南陽的「天梟」不是他。那麼,那位神秘的蒙面客會是他嗎?是他出手救下自個兒的孿生姊姊嗎?
倘若是他,是否表示他胸中那處劍傷已然痊愈?能在少林高僧眼皮子底下劫人,想必他功力也已恢復,身體大好了吧?
胸口灼灼在疼,這滋味在尋他的四個月里時不時要來這麼一下,她很習慣了,甚至詭異地戀起這種燒灼的疼痛。一疼,便是想著他,想他,自是疼過又疼,仿彿那一劍也刺過她的左胸,教她體會了他的心。
「姑娘……你還好嗎?臉色不太對啊!」周老爺子眯起眼,瞧得仔細。「老夫懂得些醫術,姑娘要是不嫌棄,咱幫姑娘把把脈吧?」
「不用的,我沒事。多謝諸位。」欲知之事已然探得,她掏出飯錢擱在桌上,起身欲走,剛立起,一陣暈眩猛然襲來。
「姑娘小心!」鄂家老二出手好快,忙從座位上竄起,扶摟著佳人,陡又訝呼道︰「哎啊!你身子好燙!老天!你發著高燒,自個兒都不知覺嗎?」
發高燒?
是嗎……原來她病了,才覺得頭重腳輕,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
真糟,她不能病啊!她還得去尋他,要是病得昏昏沉沈,他又要跑遠了,不見她的面了……
這四個月來,她跑過好多地方,不斷猜想他的去處,卻如何也找不著他。
她趕回小城中那處宅院,可宅子里空蕩蕩的,沒有他的影兒。
她在湘陰一帶尋找好幾日後,決定往西去,沿著回西塞的路上打探他的消息,但仍是毫無所獲。
好不容易回到「白家寨」,心懷希冀,盼望他先她返回,寨中老少卻都說未見「天梟大爺」的蹤影。她不得休息,策馬趕到「延若寺」拜見故悟大師,將內情全然稟明,原以為故悟大師定有他的下落,結果依舊讓她失望得忍不住哭了起來。
不哭的……
她不哭了,沒閑暇落淚自苦,她還得打起精神回去他身邊。
她後來求故悟大師帶路,再往西進入滄海之地,穿過那片神秘的沼澤,回到「傅家堡」,然而,那里仍然沒有他。面對婆婆詢問的眼神時,她只覺無端心虛亦難受至極。
從滄海之地回到「白家寨」後,她將寨中事務全權交與其他幾位當家,便再次只身入中原。
寧願是她傷在他手下,寧願為他挨那一劍,穿膛刺心的痛總好過這麼茫無頭緒地尋著他。
許多時候,會覺得這是他罰她的方式,有意看她痛苦、教她失魂落魄,然後無意間又撒下少得可憐的誘餌,一次次誘她追逐,追得她筋疲力盡,心還是饒不了自己。
他總是會見她的。依他有仇必報的性情,她刺傷他一劍,怒至極處,哪里會輕饒她?而她也用不著他饒,只要他願意見她、听她說幾句話,然後要打、要罵,就隨他歡喜。
她不能病……不能病啊……
「我沒事,請您放手。」她眉心淡蹙,試著要推開對方不太合宜的摟抱。
「姑娘,別再逞強,既是有緣相遇,咱們定會好生照顧你,你就別——」下一瞬,期盼贏得姑娘芳心的鄂老二驀地發出殺豬般的痛叫,痛得他不得不甩開兩手,因不知從何處射來一雙竹筷,分別插入他兩手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