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簫郎 第16頁

她輕眨麗睫,可愛地嘆氣。

「在屋里暖和歸暖和,可惜瞧不見月亮,你我琴簫合奏若無清月相伴,豈不失色許多?」她謐謐牽唇兒,又嘆。「九師哥,我可真想念你的鐵簫清音啊!」縴指再撥琴弦,隨意幾手,流泄出幽情曲調。

裴興武淡笑,神態沉靜,提起爐上鐵壺往茶杯中注進熱水,一會兒才問︰「師父他老人家可好?」

「挺好的呀!」指一挑,展現古琴沉隱韻味,繼而又道︰「可阿爹對你三年前自作主張留在武漢一事,心里還是不暢快。」

裴興武瞅了她一眼,溫和道︰「那是最好的辦法。」

琴音驀地頓住,她十指按在弦上,微笑的臉容流露出幾分憂郁。

「說來說去,全怪我不好……阿爹心疼我,但一思及是拿你作賠,他就覺得難受。偏偏我身子不濟事,非得靠落霞姊姊手里的秘方藥丸治病不可。九師哥……我實在對不住你。」

裴興武清俊眉心陡地擰作峰巒。「別再說這樣的話。沒誰對不住我,是我甘心情願留著不走的。」

杜擊玉眨了眨眼,能對癥下藥且又經過三年時間的調養,她雙頰較過往豐潤,翹起嘴角兒,兩朵笑渦自然呈現。

「不說就不說啦,我其實只想問一句……九師哥,這些年,那殷家姊姊沒虧待過你吧?她……待你可好?」

一話及那愛扮男裝的清雅姑娘,他左胸輕震,自持著,熱意卻緩緩在體內悶燒。

見他不答,杜擊玉可沒想輕易作罷,小手攀住他上臂,臉兒都湊到他顎下了,眨巴著眼,好奇地輕嚷︰「你說呀、說呀!這些年你和她差不多是早晚相對、朝夕相處,正所謂日久生情,又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她待你究竟如何?她若待你好,表示是喜愛你的,要不,她一開始怎地想要留你在身邊呢?」

「擊玉……」裴興武難得臉紅。

他方唇微掀正欲出聲,耳中忽聞細響,銳目抬起,恰瞥見幾尺之外、與行會後門相連接的石拱門處,一抹修長影兒顫了顫,隨即還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往拱門後一縮。

杜擊玉揚眉,「咦」了聲,亦循著他的視線望去。「九師哥瞧見什麼了?有誰在那邊嗎?」

她耳力與目力自是無裴興武的銳利,干脆起身走去。

「還不逮到妳!」她嬌容歡愉,在那影兒兀自于原地躊躇時,已一把將人扯住,如先前緊攀著裴興武臂膀那樣。

夜來訪客,她瞧清了那人面容,笑意不由得加深,病色已減的麗顏更是率真可人。

「落霞姊姊,又是我的琴音吵了妳嗎?唉唉……」她嘆聲嬌女敕,柔荑緊拉著人家的素袖不放。

「沒……不是的……我、我……」從未如此心虛,殷落霞頰若焚燒,隱在拱門的陰影里,不太敢抬起臉。

「那妳是特意過來探望我了?」杜擊玉愛嬌地搖搖她的手,隨即將她往小亭這兒一帶。「既然來了就別走,九師哥也在呢,咱們三個說說事兒,我把小火盆讓給妳取暖,不怕冷的。」她倒忘了三人里,就屬她身子骨最不中用。

殷落霞原急著欲要掙開,可鳳眸恰不經意與靜坐亭中的裴興武兩兩相凝,她心頭劇撼,長年訓練有素的清冷姿態陡起。

暗暗深吸了口氣,斂下眉眸,她由著杜擊玉拉著自個兒,步進那小亭里。

兩姑娘剛坐定,裴興武也不再瞧她,只略啞地道︰「我再去拿個茶杯過來,給妳……喝些熱茶、暖暖身子。」

「不用。」殷落霞拒絕得好快,專心看著一旁的杜擊玉,語氣有些僵硬。「我過來,是想再替妳把把脈,望聞問切一番。妳的病癥甚為奇特,又是靠『西塞一派』以『七色薊』入藥的『續命還魂丹』來治病,我打算將這病例寫進『西塞一派』的醫書里,所以才……才來這兒,沒其他原因,妳、妳最好相信……」

傍晚時分,馬車由深山中返回武漢,她驀然流溢又師出無名的脆弱已讓她在行會眾人與他面前,大大地丟了一次臉。

而此夜深時候,她不上榻就寢,卻又循著琴音而來,難道誠如她所說的,只單純想在「西塞一派」的醫書里再添一筆嗎?

這心亂如麻啊……

原來真是越明白心中底蘊,心緒更亂、更教自己難堪……

「我相信啊!」杜擊玉笑得心無城府,眸光來回在裴興武和她臉上轉悠兒,輕淺一嘆。「落霞姊姊,妳答應替我治病,我心里一直好感激。妳心腸很好,我曉得的。雖然妳把我九師哥留在武漢,他不能再與以往那樣陪伴著我、听我說話、逗我笑,但妳待他好,我也就開心快活了。」

這淺淺的幾句話把殷落霞弄得心跳如鼓,像是被誰掐住了呼吸,脹得她滿臉通紅。

袖里的十指又握成拳頭,她下意識瞄向沉默不語的裴興武,後者俊容微垂,發鬢在風里輕蕩,微觸著他瘦削的峻頰,而大半五官則極有技巧地藏在幽暗里,著實看不真切。

他那模樣落拓且陰郁,更教人難以捉瞋。

喉間澀然難耐,心莫名地發痛,痛到她得將手壓在胸口,才能稍稍減緩那奇詭的痛楚。

她唇掀了幾回,遲遲道不出字句,杜擊玉卻是柔腕一揮,再次彈出妙音,讓那張古琴在清夜里鳴縈。然後,听那軟聲繼而再語。

「落霞姊姊,我能不能求妳一件事兒?這事好重要、好重要,妳應了我吧?我會好感謝妳的,好不好妳應了我?」

對這般可意人兒,殷落霞到底拒絕不了,可她嘴上並未立即回應,僅怔怔地瞅著那張年輕的如夢嬌臉。

「擊玉,有什麼事,別拿來為難殷姑娘。」許久不語的裴興武終于出聲。

那平板的語調讓殷落霞呼吸窒悶,模糊地想著,她怎地又變回「殷姑娘」了?

是……是為了避嫌嗎?

怕自家小師妹有所誤會,索性把距離再拉得更開一些?

喉中仿佛堵著一塊好大的硬物,她唇微扯,竟還有能耐拉出一彎清淡笑弧,輕輕啞啞道︰「我答應妳。」

裴興武忽地側目瞪她,似乎對她未曾知曉內容、便應承一切的態度感到極度訝異。

杜擊玉頷了頷首,這一夜,笑意一直在她嬌容上停駐下走,即便嘆氣,亦是低柔笑嘆著。

「呵呵……謝謝妳啦,落霞姊姊……九師哥要我別為難妳,可這事兒不問妳意見,又能問誰去?」她一下接連一下地緩撥琴弦,柔嗓在琴音里輕逸。「咱們『南岳天龍堂』要辦喜事啦!我來這兒,為的也是想親口把這事告訴我九師哥。我阿爹把我許給『刀家五虎門』的刀二爺,我要嫁人啦!」

密睫兒輕揚,發現面前的一男一女教自個兒說出的事給狠狠震住了,瞠目結舌,正一瞬也不瞬地瞪住她。

杜擊玉不禁噗哧笑出,對著殷落霞道︰「所以呀,我得同妳打個商量,放我九師哥回衡陽一趟。我自小與他要好,如今要嫁人了,我衷心期盼他能來喝我這杯喜酒,對我說幾句祝福的話。妳答應讓他來,落霞姊姊……我很感激妳呀……」

第七章一泉幽香冷處濃

武漢外圍的碼頭區在經過白日的喧囂、吵嚷,此時霞雲染紅天際,歸鳥群群,沿江而建的數十條木樁板道已漸清閑,人也少了許多。

泊于岸邊的船只皆以中、小型篷船為多,因運貨載物的大船早趕著往貨主指定的地方啟航,務求在期限內將貨送至。至于那些靠岸的篷船除部分是來往河道各處的渡船外,一些還是碼頭工人們遇上趕工時候,用來臨時休憩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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