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簫郎 第17頁

碼頭區擺攤小販著實不少,這兒靠勞力掙錢的人多,攤子上不賣姑娘家的胭脂水粉,更不賣啥兒花瓶、瓷器等精致玩意兒,以吃食為主,烙餅、面片兒湯、肉包、饅頭等等,全是些嚼感扎實、進了肚立時解饑的尋常食物。

此時分,一整排的擺攤也收了個七七八八,賣熱湯面的攤前倒還坐著些人,邊吃面邊天南地北地閑聊,幾個嗓門大些兒的漢子說起話來,真像要卷起衣袖同誰拚命似的,吵歸吵,可氣氛也搞得挺活絡。

不遠處,那身形修長的文質書生正緩緩沿著江邊定來,手中尚拎著一壺在前頭酒館沽的二鍋頭。剛走近,面攤這兒已有人出聲招呼。

「落霞姑娘,天都要沉啦,來這兒幫誰瞧病嗎?還是專程來替年家小嫂子尋年爺回去?」那漢子搔搔頭,又道︰「今兒個年家行會的貨船沒趕工,年爺走得挺早的,他不在這兒啊!」

殷落霞步伐一頓,循聲望去,見是與義兄相熟的幾位碼頭工人,她淡淡挑眉,音若江風清冷。「只是出來走走,沒為什麼。」

「咦?怎不見裴九爺?他上哪兒去啦?妳同他一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只見妳、不見他,這倒怪了!」說話的漢子沒啥特別意思,就僅是單純問出疑惑罷了。

聞言,她眉心微乎其微地蹙了蹙,唇欲言,卻是無語。

堡人們對她的冷淡模樣早已慣然,仍沖著她咧嘴笑開。「江邊風大,冷得人直打顫,妳那件披風得拉緊一些,別被吹啦!」

「要不要過來坐坐、避避寒?張麻子這面攤的爐火燒得好旺,暖呼呼的。對啦!妳吃過沒?來碗餛飩面加鹵蛋吧?咱兒請!」

殷落霞兀自立在原處,雙頰被風刮得泛紅,尚未回話,那面攤老板張麻子已手腳俐落地邊往大鍋里下面條,邊張聲嚷著!

「落霞姑娘來這兒吃面,還用得著誰請嗎?咱張麻子煮的面,落霞姑娘愛食多少,就食多少,一個子兒也不用給!前些時候,咱這腰和左腿一遇到變天就酸疼得死去活來,要不是落霞姑娘那帖子藥方和那幾張特制藥膏,咱瞧啊,真連賣面都沒法子啦,根本站不住嘛!」

一干碼頭工人里,好幾個連連頷首,豎起大拇指。

「張麻子說的那特制藥膏,咱之前搬貨不小心給扭到了肩頸,也是從落霞姑娘那兒要來了好幾張,烤過火後直接貼在患處,連貼四、五日,那藥效可神啦!」

「誰人不知落霞姑娘年紀輕輕,本領卻不容小覷啊!炳哈哈~~咱那日才听見東街『杏林春醫館』里的大夫在抱怨,說是落霞姑娘這麼四處替人義診,都快把『杏林春』的生意給搞垮啦!」

「什麼話啊!這大夫也太不道德,開醫館當是作生意啊?所謂真金不怕火煉,他要真是妙手回春、有醫德、不胡亂開價,醫館就能開得長長久久!落霞姑娘,咱說這話沒錯吧?」

殷落霞的注意力不太集中,胡亂應了聲,面對這「人多嘴雜」的情狀,她總是不知該如何讓話題繼續。

那些工人倒也沒真要她表示意見,已徑自又說了起來——

「咱說現下這世道,好人少之又少,能教踫上,算是祖宗積德、燒了幾輩子高香啦!」

「老兄,這論調也太悲了吧?咱瞧,武漢好人不少呀,年爺不就是個大大好人嗎?」

那工人哈哈大笑。「所以說,咱們幾個都是祖上有德,才能在年家行會底下做事。年爺是天大的好人,娶的媳婦兒是天大的好人,連結拜的義妹也是天大的好人,一屋子全是好人!炳哈哈~~咱們這福分也跟天一樣大啦!」

「說得好!」

「來來來,這沒酒,咱拿面湯敬你老兄!」

「哈哈哈~~痛快干了吧!」說著,兩名漢子各舉著大碗踫了踫,也不怕燙,仰頭咕嚕咕嚕地灌起面湯來。

這一方,被稱贊是「天大的好人」的殷落霞仍動也沒動地杵著,清素面容靜謐謐的,沒什麼表情。

她不是好人,她心胸狹窄、見不得人家好,怎是好人?

她若是好人,三年前就不會這麼刁難人家,明曉得他喜愛那可人意兒的好姑娘,他要替人求藥,她給,卻固執地要他付出代價。

她想看他掙扎、看他後悔、看他的無可奈何。

呵……她的惡意,他瞧出來了嗎?

這樣的她,怎地被稱作好人了呢?

荒謬得教她想笑啊……

怔怔思索,如何也想不通透,殷落霞輕眨眼睫瞧向江面,迷蒙江色與錦紅霞天相映,美亦孤寂。

隨即,她又調回頭,對著那群漢子淡然啟唇。「請問,這兒有篷船出租嗎?」

她想,那美亦孤寂之處,很適合今夜的自我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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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落霞到底租不到船,畢竟武漢碼頭這兒不興租船的行業,至于那些送往迎來的渡船,要坐船可以,得連船老大一塊兒帶在身邊。

但,到得最後,殷落霞仍獨力撐著小船往一片淒濛的江心去了。

那艘小型篷船是碼頭工人不知使了啥勁兒替她弄來的,船身細長,烏篷搭得較低,單人操作起來也較不吃力。

小小篷船借她月夜游江去,可沒收她半毛租金,只是她堅持要自個兒行船,一群漢子挑高粗眉輪流勸了一輪,還是沒能打消她的念頭。

「沒事的。」她喃喃地告訴自己,用力地搖動大櫓。「沒事的……」只要讓她靜下心來仔細斟酌,把那些早該厘清的東西好好想想,一切就沒事的。

自前兩天夜里,杜擊玉在小亭里道出即將出嫁的事兒,男子的鐵簫音韻幾一入夜便幽幽而起。

不能再听了……那輕泛在夜中的幽調太孤傷,仿佛極力壓抑著心緒,有著旁人不懂的渴望,于是在進與退間,所有的情意無處宣泄,便無可奈何地融進鐵簫清音里。

她不能再听,也不敢再听。

整個行會里,似乎只她受了這般影響,對這接連兩夜的清韻,旁人全沒放在心頭,生活作息不都如尋常模樣?是她在不知覺間允許自己陷落下去,才會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有種近乎滅頂的絕望。

所以……得逃呀!逃到一個靜謐謐的所在,不讓那惱人的曲調追來,她才能稍稍喘息。

此一時分,夕日落下,天色灰沉,江面上似起薄霧,小小篷船在江上顯得孤零零。

她不知船是否已在江心,扶著大櫓,她喘息不已,掌心有些兒發麻,虎口似乎磨破皮了,而臂膀也感到微微酸痛,心中不禁苦笑。

她哪個時候變得這麼弱、這麼嬌貴了?技巧不好、氣力又不足,撐不到半個時辰就掌控不住了嗎?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呵呵,這想法很美啊,她一直以為靠她自個兒便能辦成,是不為也,非她之所不能也。

十五歲出大雪山,沒誰相伴守護,她不也是一個人只身在外、大江南北地闖游?是後來遇上義兄,她才在武漢有了一個稱得上「家」的地方。

即便如此,她仍是瀟灑、孑然的個體,她心如深淵,靜然無波。

然後,是三年前,那男子的出現。

她把他死扣在身邊,也讓自己太過習慣他的存在,不覺間變得「嬌生慣養」了。反正有他在,什麼粗重的活兒全教他一肩擔去,她還煩惱什麼?

他是投進她心淵里的石子,沉得越深,她越能感覺他的存在。他化作她的一部分,讓她感到酸澀、疼痛,又不能棄舍。

所以,習慣真是件可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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