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慶有余 第6頁

「嗄?」

秀唇一抿,落霞眨了眨眼,把碗遞去,「不那麼燙了,快喝吧!」

辛守余當然明白她口中的「騰哥」指的是何人,不知是否自個兒多想,竟覺落霞的言語里似有玩味兒。

捧著那碗藥汁,她乖乖地啜飲,雖苦,仍是皺著小臉喝個精光。她若不願再給旁人添麻煩,首件事就是得把身體養好,快些復原。

見她好生配合,落霞輕揚嘴角,接過空碗放回托盤上,道︰「安大娘正在廚房里幫妳煨湯,我瞧過食材,今兒個用的排骨和牛肉很女敕,蓮藕、百合和冬瓜也新鮮得很,全放進小陶盆里用小火慢慢煨,香得不得了,妳待會兒要多喝些,補補身子。」

辛守余苦笑,「再這麼下去,成天只吃不動,遲早要變得腦滿腸肥。」

「真是那樣,騰哥心里可樂了。」捉弄人時,落霞嗓音仍舊持平,「他就怕妳瘦伶伶的不長肉,一個沒留神真要被風吹跑,才會托安大娘每日煨湯,想把妳養得白白胖胖。他的一番心意,妳可千萬別辜負。」

啊?他的……什麼心意?

越想,辛守余胸房越是灼燙,落霞的話如落進她心湖的石頭,來得突兀,攪亂她不願細思的某一處,讓她無法響應。

自那日,那黝黑高大的身影急匆匆、略顯狼狽地從她床榻邊跑開,她待在房中休養的這些天,他便不曾再踏進一步。

偶爾由敞開的窗瞥見他的行蹤,她想出聲喚他,想與他問候幾句,臉皮卻薄,常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他人已離開後院,忙其它的事情去了。

「我……我心里自然很感激年爺,還有妳,當然,還有行會里的其它人。」她芙頰若燒,輕語︰「往後若有機會,定當結草餃環以報恩德。」

「我和其它人所做的算得上什麼?」落霞渾不在意地揮揮袖,「真要感激,妳把騰哥的恩情放在心里便是。妳被帶回來這兒時,身上有傷、渾身發燙,一直昏迷不醒,他可緊張了,在妳榻邊守了一整夜……」秀目瞟向對面廊檐下、懸了滿牆的辣椒串,又靜靜回到身旁姑娘的鵝蛋臉容上,也覺對方的小臉紅得跟辣椒一般顏色。

略頓,落霞再次啟唇︰「目前武漢行會里的大小事務,騰哥大都丟給那個年永昌管著,這陣子,他可花了好大功夫追查當日在漢水江上遇襲一事,那些欲取妳們姊妹二人性命的殺手來歷,他追得極勤,再者,他江湖上稀奇古怪的朋友一籮筐,有那些人相幫,想解決這事就簡單許多……」

聞言,辛守余感激又覺歉然,盡避落霞說得雲淡風輕,也知年宗騰因她姊妹二人,得欠著他那些江湖朋友不少人情,而她欠他的,恐怕怎麼也還不清了。

她斂眉沉吟,幽幽思索,不知怎地,腦中竟浮現他那日在她床榻旁,搔頭抓耳、手足無措的模樣。

我喜歡妳連累我,妳越來連累我,我越是開心,反正是……是多多益善……

想到此,她胸懷陡熾,心跳得促急,雙手忽地捧住發燙的臉容。

「怎麼了?不舒服?」落霞問。

她連忙搖首,「沒事,我、我很好。」只是雙腿有些虛浮,宛若在雲間踩踏。

落霞深瞅著眼前姑娘,半強迫地讓她坐在廊道上的木欄、背倚著木柱後,她忽地靜語︰「妳當真要報答,那也毋須等到往後,眼下就有一個大好機會,只怕妳心里躊躇。」

「妳說。若守余能力所及,怎可能不願?」

一路躲躲藏藏來到武漢,僅憑阿爹一封書信,人家不怕受累便應承了一切,擔起照顧她們姊妹二人的責任,這恩情可貴,非比尋常,她自然要償,怕的只是沒那能耐。

落霞一袖端起托盤,一袖隨意拂衫,她星眸閃爍,神態慵寧且具深意,道︰

「那我直說了。騰哥都快三十,依舊光棍一個,早先,也有媒婆上咱們行會來,打算幫他撮合親事,可那些姑娘一瞧見他那模樣,個個便如躲瘟神似的,跑得比風還快,膽子小些的甚至還給嚇暈過去。唉,姑娘家都愛斯文相公,愛潘安、宋玉般的英俊兒郎,試問有哪家閨女兒願意嫁給一頭大黑熊?」

她眉心莫可奈何地輕折,見那張鵝蛋臉好生迷惑,卻又淺笑,問︰「他有恩于妳,妳以身相許,如何?」

以身相許?

這真是報恩嗎?

倘若,人家對她壓根兒兒沒轉過這般念頭,她卻一廂情願,貿貿然迎將過去,只怕恩沒報成,反倒教他困擾,讓兩人都尷尬了。

包何況,要她主動啟唇提及此事,她……她、她她如何說得出口?

可,僅是說不出口,可她心底並未排拒,是不?對于落霞這近乎荒唐的報恩方法,她著實被嚇著了,但仔細思量,沉澱再沉澱,其實她憂慮的不是自己,而是對方是否真有這意願?耳畔,有個聲音悄悄地、不斷地問著,問得辛守余面紅耳赤,不知該何以自處。

餅午,廚房安大娘送來一盅煨湯,那是人家的好意,她不能辜負,邊同安大娘閑聊,好努力地把整盅湯喝得精光;安大娘見狀大樂,眉開眼笑的,說是明兒個要再幫她煨不一樣的湯品補元氣。

安大娘前腳剛離開,妹妹倚安隨即興奮地沖進房中,不由分說拉著她的手往門外走,說是要騎大馬玩兒去,要姊姊也一塊出去玩。

從倚安口中很難問出個所以然來,待兩姊妹穿過後院廊道,越過前院大廳來到大門口,門前階梯下果真有一匹高大駿馬,她瞧見駿馬背上的黑壯大漢,四目交接,心驀地漏跳一拍,蓮步不禁遲頓。

年宗騰的反應也沒比她鎮定多少,胯下大馬彷佛感受到他心中的波瀾,粗大鼻孔噴著氣,躁動地甩頭嘶鳴。

「噓……」他連忙安撫,大掌溫柔地拍撫馬頸,雙目再次移向辛守余。

她長發梳成簡單樣式,發尾任其披泄,不再作男裝打扮,一身素雅軟衫,應是病中初愈,粉帶輕系的腰身顯得不盈一握。

他打量人家姑娘,姑娘也同樣瞅著他。

這麼瞅著瞅著,今早落霞說的那些話、提的那件事又在辛守余腦中清楚浮現,未語,她雙頰便已霞燒。

「守余、守余,瞧!真的有馬,我沒騙妳,撐船大哥說要騎馬帶倚安玩兒去,我沒騙妳,真的有馬,妳瞧!」辛倚安拉著姊姊跨下門前台階,仰著小臉,笑嘻嘻望著年宗騰。

辛守余輕扯著妹妹衣袖,軟聲指責︰「不是同妳說過,要稱呼他年爺,不是什麼撐船大哥。」

「可他就是撐船大哥啊!」辛倚安小臉疑惑,怎麼也鬧不明白,只知這撐船大哥既高且壯,笑聲好響,他救了守余,讓她們住在這兒,吃好吃的,睡在軟軟床榻上,偶爾還會陪她說話,逗她發笑,他是好心腸的人。

他心腸很好、很好、很好,所以守余身子才會越來越強壯,才能下床走動,所以,守余又會對她笑了,是那種不讓她感到難過的笑。

她喜歡守余的笑,不喜歡守余假裝的笑,也不喜歡守余躲起來偷偷流眼淚,全因為他是個好心腸的人,讓守余不偷哭了,她心里真歡喜。

辛守余咬咬軟唇,正要再次糾正,馬背上的黑大漢倒開了口︰「不打緊,就隨倚安的意,別勉強她。」略頓,他咧嘴笑開,黝瞳炯炯,「更何況,叫撐船大哥比年爺听起來要年輕得多,挺好的,我挺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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