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慶有余 第5頁

聞言,辛守余擁被坐直身軀,如畫眉目直勾勾迎向他,「那……阿爹在信里說了些什麼?我能知道嗎?」

他豐唇淡牽,溫聲道︰「除大致說明因由外,辛爺特意托我好好照顧妳們姊妹二人,要妳和辛二姑娘留在武漢,把這兒當作家。」

「啊?」她無辜地眨眨眼,「信里……沒再提其它事嗎?」

「呃……是呀!」他避重就輕,希望她沒瞧出來,「五年前,我上京城辦事,因緣際會間,和辛爺在東門道的『富貴樓』上有過一場斗酒,第一天咱倆兒喝得意猶未盡,約隔日再次較量,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如此連斗五日,話也越談越投機。他長我二十余歲,見識豐富,靈藝之術無人能出其右,絲毫不見讀書人那股子酸氣,我向來敬重他的為人,卻未料到,他會遭宮里奪權之爭所波及……」

辛守余小手不自覺絞緊錦被,霧眸迷蒙,幽幽道︰

「阿爹他……我頭一回瞧見他那模樣。那一日,家里來了兩名在宮里當差的人,是當今最得皇上聖寵的謹妃娘娘私下派來,要阿爹隨他們進宮一趟,說是要為剛出生的小皇子批命卜卦,阿爹請那兩位宮人在廳上稍坐,回書房寫下那封信交給了我,他要我快逃,帶著倚安趕緊離開京城,並囑咐我,無論如何都得將信送到你手里,我不明白,被他嚴肅神情急得都哭了,隱約知道事態嚴重,我求阿爹一塊兒走,邊哭邊求,他只是嘆氣搖頭,說自個兒運勢如此,在劫難逃,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若逃,更會連累到我和倚安……」

「命」是什麼?「運」是什麼?「劫」又是什麼?

「我不懂……」她搖了搖頭,「即便是在劫難逃、是命中注定,就只能束手無策,宿命地接受嗎?」她怎麼也想不通透,凝視住他,慘慘一笑。

「當晚,我帶著倚安離開京師,在城郊十里外一處農家借住,阿爹要我走,我心里總不踏實,隔日,我給了農家的大娘一些碎銀,托她看顧倚安,我獨自返回城里想悄悄打听消息,卻見東門道的大街石牆上已貼出告示,說昨夜宮里有蒙面刺客潛入,欲謀害謹妃娘娘和小皇子二人,最後刺客雖被侍衛當場擊斃,但昨日入宮替小皇子論命卜運、名震京師的『神算子』卻在混亂中被刺客所傷,一刀斃命。」

她在發顫,如雲長發中分而下,烘托著鵝蛋臉倍顯蒼白。

年宗騰左胸悶痛,十指緊緊一握,掌上箭傷因過分施勁又滲出血來。

他想安慰她,卻不敢踰矩,只得暗自調整沉郁的氣息,語重心長地道︰「謹妃欲讓自己所出的小皇子繼任太子一事,辛爺在信中大致提過,傳他入宮,美其名是論命卜運,卻是要辛爺運用陰陽五行之學,為小皇子改運,且不說辛爺能否辦到,他知曉此事,被牽扯進去,便是天大麻煩。」

靈藝之術對他而言太過虛浮,什麼相命、算命、陰陽五行之術、卜卦測字等等,他應付下來這些復雜學問,還是習慣腳踏實地、命運操之在我。

嘆了口氣,他再次出聲︰「妳與辛二姑娘就好好在這兒住下,先休息一陣,暫時別多想。」

辛守余卻是搖首,「不成的,年爺。」在男子深深注視下,頰邊又起灼潮,她有些費力地平穩語調,「會連累你的,這次害你受傷,我、我心里很過意不去……」

就算再為她被箭射出百八十個窟窿,他也甘之如飴的。年宗騰被心中突現的強烈體認嚇一大跳,傻愣愣拿她直瞧,只知不妙,原來他真這麼中意人家姑娘,這不妙……太不妙……

辛爺此舉算是臨危托孤,在信中明白表示欲將大閨女兒嫁許,這確實太抬舉他,但如此提議他怎能接受?更不敢教她知曉,怕她父命難違,真要委屈自個兒配他這個大老粗。

唉唉唉,巧婦伴拙夫,誤了姑娘家大好青春,這又何苦?略頓,他臉皮暗赭,收斂了心神,把剛冒出頭的想望拋到腦後,道︰「辛爺是瞧得起在下,才會要我照看妳們姊妹二人,無論如何,我是絕不會任妳們離去,妳和辛二姑娘盡避安心住下,至于那批亂放箭的臭家伙,他們不來,我也得尋他們去。」漢水江上遇襲,他已讓底下人著手追查。

「可是年爺……」

「沒什麼好可是,別再說妳要走。」他粗魯地截斷她的話,「妳要走,又能避至何處?更何況還有辛二姑娘,妳不為自己著想,難不成要她也跟著妳躲躲藏藏、吃盡苦頭、顛沛流離嗎?」

辛守余教他堵得啞口無言。仔細思量,現下這勢態,她確實很需要他的幫助,也僅能求助于他。

世間人情債最難償還。娘親早逝,爹又遭難身亡,如今就剩倚安一個親人,她也想妹妹一生平安喜樂,所以這人情債,她注定是非欠不可了。

見她秀眉輕鎖,若有所思,年宗騰讀不出姑娘心中轉折,還道她仍舊不願留下,一急,他忽地沖口而出︰「我喜歡妳連累我叫妳越來連累我,我越是開心,反正是……是多多益善!」

「啊?」鵝蛋臉揚起,她軟唇微張,定定瞅著他。

「我是說……我、我我的意思是……」唉唉唉,他還想解釋個啥勁兒?算了、算了,他是多說多錯。

手腳都不知擺哪兒好,頭一甩,他大熊般魁壯身軀陡地立起,腦袋瓜還險些撞到床柱,「總之,妳不能走,我、我我走。」

「年爺?」他臉紅了嗎?辛守余有些訝異,見兩團深赭色越來越清晰,在男人俊頰上浮現。

「我、我走,我去廚房看看,落霞妹子忙著幫妳煨藥湯,這下也該好了,妳、妳妳多休息。」丟下話,他沒敢再瞧她,動作迅捷得驚人,眨眼已躍出房外。

辛守余听見笑聲,先是一驚,才意識到是自個兒所發出。

她模模臉容,指尖停在勾起的唇瓣上。自阿爹出事以來,這是她第一次尋回笑音,全然不同于在倚安面前的強顏歡笑。

年宗騰……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能教阿爹有所托付,應是頂天立地的真漢子吧!

搗著左胸房的輕傷,她不禁又滿面紅潮……

第三章

這幾日,下雨的時分少了,秋息已起,將武漢夏季余留的苦熱一古腦兒全然拂散。

行會後院如尋常般寧靜,四方天井透進澄明天光,廊檐下,垂掛著一串串碩長鮮紅的辣椒,猶如鞭炮,亮燦燦地布滿石牆。

斜倚著廊道上的木柱,眸光由那片熱烈的火紅收回,辛守余循著足音瞧向朝這邊走近的修長身影。

她站直身軀,對著來人露笑,微微嘆氣,「落霞姑娘,又麻煩妳送藥過來。」

頭一回與年宗騰口中的落霞妹子打了照面,她還以為對方是哪里來的書生相公。

皆因落霞長年作男子裝扮,而她的身長在女子當中算是十分高挑,腰板秀挺,手足修長,盡避容姿僅稱得上清秀,氣韻卻耐人尋味,不出聲時,眉宇間挺有幾分憂郁公子的模樣,總惹得一些不知情的姑娘家為之心疼。

「不是說過,喚名字便好,別稱呼我姑娘,听了好不習慣。」落霞將小小托盤擱在木欄上,端起上頭冒煙的小碗,輕輕吹氣。

辛守余輕應一聲,臉容靦腆,「落霞……我自個兒來便行,妳別這樣伺候我。」她伸過手欲接下那碗藥汁。

這幾日在此療傷養病,她和倚安麻煩人家的地方已夠多的了。

落霞淡淡牽唇,「妳們姊妹倆是騰哥的貴客,更何況妳感染風寒還受了傷,我不好生伺候,怕是要被人大刑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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