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慶有余 第4頁

年宗騰晃著缽大的拳頭,警告意味濃得嗆人,沖著那張俊臉噴氣道︰「關于辛爺在信中所提之事,不準你對辛家姑娘透露半句,听見沒有?」他適才是太過震驚,一時不察,才教這小子有機可乘,將信給「模」走讀過。

「唔……」

「唔啥兒唔?」他炯目細瞇,哼了兩聲,又道︰「要讓我知道你說漏嘴,我保證,絕對一拳送你回開封。」

真要動武,以他長年在外奔波、勞心勞力的狀態,怎勝得過自幼精習年家太極,後又人武當山習藝的小阿叔?年永昌咕嚕咕嚕地吞咽唾沫,點頭如搗蒜。

唔……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此時此刻,還是封口為妙。

羽睫掀開,清光眩耀。

緩緩眨動雙眸,適應這一屋晴陽,好半晌,辛守余動也不動,僅能靜睇背靠在床柱旁假寐的黝黑漢子。

出于本能與長年耳濡目染下的習性,她不由自主地深究起那張臉。

男子雙眉濃且長,極具英氣卻不顯嚴厲,有仁者相。

他寬額飽滿,印堂微鼓,兼之兩耳厚實,是能享後福之征。

再細究他的五官,生得著實端正,由印堂往下,眉間清朗,鼻梁挺直,而鼻頭狀如懸膽,修長人中下的雙唇略方且厚,暗赭帶金,顎下正中處微捺,形成雙顎之相,按理,應是感情豐沛、胸懷開闊之人……

想到這兒,她腦中陡然泛麻。按理?按什麼理?是阿爹教過、說過,窮極一生鑽研的那一套論命之學嗎?

單憑幾眼,便要推論一人的命運禍福,既要「相命」,亦要「算命」,她原也樂在其中,卻是不懂,阿爹機關算盡,為何仍無法為自己趨吉避凶?

她面無表情,卻以為自個兒在笑,帶著淡淡嘲弄的那一種諷笑。

「醒了?」黑漢子粗獷輪廓忽地放大,她瞧見他的眼,神俊細長,笑時,彎作深邃的兩道。

「妳左胸有傷,幸好不深,僅傷及皮肉,我已請人為妳止血包扎了,不過昨晚妳一直發燒昏迷,想是感染風寒。」那對細長炯目直盯著她,關懷之情滿溢,問道︰「妳現下覺得如何?」

她似乎听不懂他的言語,怔怔然的。

對望著,喉間微緊,她下意識地抿唇輕咳,胸脯隨即一陣刺疼,這才陡地將她的神智喚醒,記起漢水江上的遭遇。

那些人追來了,如影隨形,他們追來了……要逃呀!

「倚安她……她……呵呃!」痛!她急著從榻上坐起,再次扯疼箭傷。

年宗騰一驚,忙探出粗臂扶持,「辛二姑娘沒事,我托人照顧她,沒事的,妳躺好,別亂動。」

辛守余氣息輕喘,待忍過那陣暈眩,扇睫掀顫,瞧見自己雙手如溺水者攀住啊木般,扶在男子強壯臂膀上。

她膚色白皙如瓷,與他的古銅黝黑形成鮮明比較,心中愕然,正欲撤回,卻瞥見他左掌結實纏繞的布條,上頭還滲出血點,隨即,她的記憶終于完整地連貫起來。

「你、你的手被箭射穿了……」而那支箭,原是對準她胸口。

年宗騰低晤了聲,不以為意地道︰「不打緊,頂多是個小窟窿,擦過生肌班藥,過幾天就不礙事了。其實是我的錯,沒提防箭中有箭,幸好妳胸前還捆著白布,厚厚一大圈,多少也能擋下那支子母箭的力道……」

一時間,他沒察覺嘴巴說出什麼,只是好生困惑,想著姑娘家是否天生真個冰肌玉骨,總有辦法讓自個兒聞起來這麼香噴噴的。

溫潮漫涌,辛守余瞬時間漲紅臉容,忙收回手,低垂螓首不敢瞧他。

她錦被下僅著中衣,未加外衫,裹胸用的綁巾早巳解下,有些兒空蕩蕩,似乎……連姑娘家的貼身肚兜也沒穿。

老天!她心中輕呼,將錦被抓得死緊,直抵著下巴。

她已過雙十,若以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家面言,這年歲確實老了,卻還是頭一遭與阿爹以外的男子同坐在床榻上,二人間的距離不出一臂,她甚至能嗅到全然不同于自己的粗獷氣味。

腳底心彷佛被人拿著羽毛來回輕搔,她忍不住扭動腳趾兒,發覺那怪異的麻癢往上攀爬,忽地鑽進心窩,又竄到腦門,教人渾身戰栗。

年宗騰不知她心中感受,見她垂首鎖眉,小臉紅赭,還道她在忍痛。

那種被絞緊心口、胸腔悶疼的詭異感再次升起,他傾靠過去,彎急欲瞧清她的模樣,未想到這突如其來的貼近會嚇著人家姑娘。

她絕絕對對不是故意的。待定下心神,她整個人已縮向床角,懷里還不忘扯著錦被。

可能是他體型太過壯碩,隨意一動,便帶來不容忽略的壓迫感,也或者這短短兩個多月的經歷,她與倚安東躲西藏走得辛苦,不知覺間敏銳了她所有感受,稍有動靜,便如驚弓之鳥。

「別怕,妳別怕,我絕無惡意。」年宗騰連忙出聲安撫,迅捷地退回原位,拉開距離。

「我呃……我沒想干啥,只是要看看妳的傷。」咦?這話似乎不太對勁兒,姑娘的箭傷在左胸心窩,他要瞧那傷處,不就意味著他想瞧人家軟軟胸脯嗎?

「不不不,我沒這意思!我、我我不是這意思,我沒、沒沒要看妳的胸脯,妳明白的,那口子剛好在妳胸脯上,我是要看傷口,不是要看胸脯,其實妳的胸脯我我我只是……只是……」只是啥兒?他左一個「胸脯」,右一個「胸脯」,鬧騰不出個所以然來,倒越描越黑。

懊惱!懊惱啊!蒼天有眼,下一道雷劈昏他吧!

以往,他再如何愚拙,也未曾像今日這般,在這姑娘面前,他的本事全給狗啃了似的,像頭傻呼呼的大笨熊,教他怎能不懊喪悔惱?

他唉唉唉地大嘆,搔著下顎隱約冒出的青髭,又是抓耳又是扯發,沖著頭部快垂到胸前的辛守余嚷道︰

「我雖然壓到妳的胸脯,但不是存心的,當時勢態緊急,就沒能管那麼多了。不過妳別怕,我壓到就像沒壓到,妳胸脯捆的布夠厚、夠扎實,平得很,還有,昨夜月兌妳衣衫、幫妳止血療傷的是我落霞妹子,她是我結拜義妹,也是名大夫,剪妳胸前捆布時,她把妳的胸脯遮得很好,我什麼也沒瞧見……」

還有比現下這情狀更教人尷尬無措的嗎?

辛守余越听,越是羞澀難當,到得最後,鵝蛋臉猶如浸在大紅顏色的染缸中三天三夜般,紅得都快冒煙了。

年宗騰陡地止聲,黑底面皮也不禁泛熱,心里,他已把自個兒由頭至腳罵了一百回。

沒事作啥兒猛提她的胸脯?提得他也跟著渾身不自在,難不成……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他拚命否認,腦子里其實想得很?

不不不!他堂堂七尺男兒,光明磊落,心胸開闊,怎能有此番下流念想?

「辛姑娘,妳別誤會,我其實……我……」

「別說了。」辛守余終是啟唇,粉頰若霞,盈盈眸光中有掩飾不去的羞赧,「我明白,當時漢水江上千鈞一刻,年爺是為了救我……」抿抿唇,她瞄向他的手,「是我們姊妹二人連累年爺,害你受傷,我心里很過意不去。」

年宗騰寬嘴張了張,半晌才拉回神智,忙道︰「辛姑娘千萬別這麼說,這、這未免太過見外。」糟糕、糟糕!怎覺得呼吸不太順暢?他假咳,雙手安分地擱在膝上,沉吟了會兒又道︰「落霞妹子在妳身上找到一封以桐油和漆泥封存的書信,是令尊寫給我的,我已拆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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