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慶有余 第8頁

他的五指修長,指尖略作方狀,掌心厚實略長且多縱紋,每個指節堅硬有結,在五行當中恰是屬「木」之人該有的掌相。

唉唉,她又拿靈藝之學那一套來「相人」了!微乎其微地嘆氣,她牽動嘴角,「不是這一手,是另外那一只。」

「嗄?喔……是。」年宗騰頓時醒悟過來,熱著臉收回右手,改把左掌攤在她眼下。

那個箭傷造成的小窟窿呈現殷紅色,肉已長出,但傷處仍舊明顯,彷佛在他粗掌上點了一團朱砂。

她捧住那只大掌,翻過來瞧著他的手背,那手背上的傷雖生新膚,卻皺折難看。

她方寸一繃,柔荑不由得緊握,「恐怕要留下傷疤。」

不知是要讓姑娘繼續握住手,抑或不動聲色地抽離好,年宗騰心髒咚咚胡跳,沒法子細思,腦子里轉些啥兒,嘴巴已跟著喃喃道出︰

「不打緊,男子身上有傷、有疤稀松平常得很,無所謂的。這傷留在我手背和掌心上,總比留在妳胸脯上好太多,女兒家渾身白白女敕女敕,像杏仁豆腐那樣兒,多美呀,有了疤痕就可惜了……」

突地,兩人陷入某種詭異的沉默中。

哇啊、啊、啊!他說啥兒了?他又說出啥兒來啦?

他又提姑娘家的胸脯嗎?天--他沒事盡提她胸脯作啥兒呀?

慘慘慘!他有病啊?

漲紅臉,天辣的灼感往腦門上沖,他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我我沒想冒犯妳,是先前落霞同我提過,妳胸脯上的口子不深,只要按時換藥、別踫水,好生照看,結痂月兌落後就就就不會留下難看的疤,我掌上的血洞跟妳胸脯的傷不同,加上自個兒懶得照顧,所以……所以難免有疤……」呃?咦……他是不是又提到人家的胸了?唉唉唉。

辛守余螓首拾也不敢抬,幾要垂到胸口。

她明白他並非有意,但她畢竟是姑娘家,听得這般話語,怎可能不面紅耳赤?

可縱使心下羞澀難當,他越道越亂、越描越黑的窘態又教人感到好笑。

「待回到行會,我同落霞取些生肌金創膏幫你敷上,這傷口沒全結痂,周遭尚有些兒紅腫,不可能不疼的。」她輕聲言語,像唱曲兒,透著近乎憐惜的味兒,「你懶得照顧那也不成,我會跟落霞說,往後就由我日日幫你換藥、替你盯著,直到傷口完全復原為止。」

「嗄?」年宗騰濃眉飛揚。

這點兒皮肉傷,他是真的不覺疼痛,特別是姑娘家柔軟手心兒,像捧著啥珍奇玩意兒般地握著他的粗掌,教她踫觸的地方熱烘烘的,既麻又酥,他哪痛得起來?

盯著她低垂的螓首傻笑,他著迷地嗅著她身上、發上的淡淡甜味兒,然後又被她微露出一小節的細白後頸,以及雪女敕的耳背引走目光。

非禮勿視,但此時此刻,他發覺要當一個君子實在大不易。

正當沉醉之際,後頭馬匹已驅策過來,馬背上的人也全都翻身而下。

「小阿叔,你到底來碼頭干啥兒?再不下馬,船全開跑,天也要黑啦!」

聞聲,年宗騰寬肩一震,如夢初醒,就見年永昌立在一旁挑著俊眉,欲笑不笑的神態好生欠揍。

辛倚安就站在年永昌身邊,仰視的美臉上盡是好奇,眨眨明亮眸子,開心地道︰「守余,妳抓著撐船大哥的手干什麼?妳在幫他瞧掌紋嗎?呵呵呵,阿爹教過,倚安全記住了,倚安也會瞧,守余,倚安也會瞧。」

這會兒,換辛守余巧肩一顫,忙放開男人大掌。

她秀目抬起,被眼前陣仗嚇了一跳。

她和年宗騰尚坐在馬背上,不知何時兩人一馬竟成為碼頭區最顯眼的景物,除年永昌和倚安外,都數不清還有多少只眼楮正拿著他們猛瞧哩!

第四章

東西交匯,南北對流,武漢碼頭區人聲鼎沸,往來船只多如過江之鯽,實為九省通衙。

江邊,以寬條硬板搭起五十余座木道,每一座便成一處裝卸貨物的泊船碼頭,而光是年家武漢行會的碼頭,約莫己佔了所有的三分之一,余下的三分之二則由武漢十幾家水路通運行瓜分。

在這秋意漸濃的時節,江風已帶清寒,碼頭上的搬運工人以及隨船上工的大小漢子,皆是頭綁汗巾、衣衫單薄,卻還滲出滿額、滿背的汗珠,有些甚至熱得連上衣也月兌了去,只在肩頭墊塊粗布,扛貨上肩。

這繁鬧景象豈是在京城中可見?辛守余難掩好奇地瞅著周遭事物。

半個時辰前,在碼頭上好些人的注目下,她的腰身教年宗騰合掌握住,抱下馬來,雖仍努力自持著,一顆心依舊撲通撲通地急跳,好一會兒才勉強穩住。

放開膽子打量著眼前一切,此處的繁華與京師全然不同,是樸實卻也豪氣,混集著四面八方的豐饒。

她粗略數了數聚集在此的貨物,桐油、苧麻、棉花、茶葉、稻米麥類、藥材干貨等等,種類著實繁雜,教人眼花撩亂。

「我小阿叔哪兒不對勁?怎想帶妳來碼頭一帶胡晃?依我瞧,這地方壓根兒不適合姑娘家來。」適才,透過年宗騰穿針引線,年永昌剛與幾位工頭見過面,說了一會兒話,此時他頓下步伐,雙目仍平視著江邊鬧景,俊唇似笑非笑。

辛守余羅裙輕斂,避過一處水窪,微微笑著。

「我想是倚安見年爺騎在馬上,才吵著要跟,後來又多我一個,年爺被鬧得推辭不掉,他心腸軟,不忍心拒絕倚安的。」輕聲言語,她眸光側移,見辛倚安正和小傳銀挨在一處賣肉包子、肉丸子的小攤前,伸長頸項,瞧著擺攤大叔揉面團、桿面皮兒的好功夫。

碼頭這一帶除搬運工和船工外,擺攤販子也特別多,大多賣些能填飽肚皮的尋常吃食,如饅頭、肉包子、蒸糕,要不就是蔥油餅、糖火燒、玉米餅這些扎實有嚼勁兒的食物,給上幾塊銅錢便能吃得盡興。

她臉容略偏,將視線再次調回泊船的江邊。

不遠處的一座木道碼頭上,兩名分屬不同工頭帶領的工人先前不知怎地起了沖突,鬧得兩邊工頭為了替自家工人出頭,臉紅脖子粗地相互叫罵,眼見抄出家伙就要斗上,偏教一名魁梧的黑漢子硬生生擋在中間。

有他出面,情勢陡地緩和下來。

周遭太過喧囂吵雜,辛守余傾耳去听,仍沒法清楚听見年宗騰對兩名工頭以及那些工人說了些什麼,只見他雙掌各按住兩名工頭拿在手里的粗木棍,長眉飛揚,黝臉咧出白牙,豪爽中自有教人信服的神采。

一旁,年永昌亦注視著木道碼頭上那處漸受控制的騷動,道︰

「是,我小阿叔的確心腸過軟。他雖長得高大粗壯,黝黑似炭,卻是心腸如雪,滿腔熱忱,愛把江湖道義擺在前頭,還道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什麼除暴安良、鋤奸扶弱,諸如此類等等,全是俠義之輩應有的作為,可依他這脾性,再怎麼著也成不了拔尖兒的經商能手。」

辛守余將發絲塞在耳後,注意到起沖突的雙方人馬已各讓一步,沒再劍拔弩張,此時,魁梧大漢取走兩名工頭手里的粗棍,隨手丟下,拍拍兩人肩膀,還拉來二人的粗掌,江湖好朋友般地交迭在一塊兒。

握手言和了嗎?她眨眨眼,唇邊弧度不自覺地加深,淡淡應道︰「年爺確實不適合從商。」

年永昌挑眉,「辛大姑娘不為我小阿叔叫屈嗎?」

她飛快地看向他,不太明白,「叫什麼屈?」

「武漢行會這兒的大小事務本由小阿叔打理,可我一來就接手大部分生意,連帳務也落入我手里,小阿叔怎麼也算得上是妳的救命恩人,我現下這般待他,妳不覺失了分寸嗎?」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