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半仙尚未道完,木家公子已急急道︰「我不想測字,不管好壞,我就娶茆兒一個。」若非娘親以死強逼,他絕不會來這兒,更不會寫什麼鬼字。
木家大娘老臉鐵青,名喚茆兒的素衫姑娘則目眶泛紅,正含情脈脈地與那木家公子相凝。
張半仙低唔一聲,又道︰「天命不可違,木公子不願測字,也已寫下,一切禍福便全系于此字,咱有幾句忠告要說與你知。」
「您說!張半仙,您快說!」木家大娘語氣高揚,瞧著張半仙似睡非睡的臉。
張半仙慢吞吞道︰「要問婚姻,木公子這個『茆』字下筆草率,形斜尾破,瞧來,這段姻緣重在私心,非父母之命,亦無媒妁之言,必是難成。若是將字拆開來看,一個『』字頭再加底下一個『卯』,唉唉唉,全是『殘花敗柳』之相,這姑娘是個妓女沒錯吧?木公子一表人才,為何偏對她留戀難舍?」
周遭瞧熱鬧的百姓們不禁嘩然,好幾雙眼楮全瞅向那位茆兒姑娘,她出身確實不好,是武漢「醉香閣」的頭牌姑娘。
張半仙如老僧入定般動也未動,直待眾人喧囂稍歇,又慢條斯理地道︰「公子姓木,『卯』無『木』不成『柳』,『柳』音與『留』字相近,古人常道『折柳相贈』,意思便是希望能留住對方,所以木公子若執意與這姑娘成親,定難長久將她留在身邊。」
「您意思是說……她極有可能紅杏出牆嗎?!」木家大娘瞪大雙眼,「就算我兒替她贖身從良,她也是本性難改,遲早要做出對不起咱們木家的事來?」
張半仙迂回地道︰「木公子這『茆』字舍『木』從『』,『』為『花』之首、『草』之頭,自有『捻花惹草』之意。」
此話一出,圍觀眾人又是一陣喧騰。
木家公子猛地立起身軀,衣袖忿甩,堅定地走向小臉慘白的心上人,不由分說地握住她的手,掉頭欲走。
「鑫兒!」木家大娘亦忙站起,揚聲喚住他,顫著唇,指著他身邊的素衫姑娘,紅著眼眶喊著︰「你還執迷不悟?為了這女人,你連娘都不要了嗎?嗚嗚嗚……你爹死得早,娘含辛茹苦拉拔你長大,現下,你翅膀硬了,可以為著一個外人把娘踢得遠遠的,嗚嗚嗚……咱一個寡婦人家將來還能靠誰呀?天爺呀!咱命苦呀--」
「娘,您別這樣,我求求您了……」木家公子進退維谷,仍不願放開心上人的手。
見狀,木家大娘更是呼天搶地,干脆伏在地上大哭特哭,惹得周遭百姓也為之心酸,紛紛勸阻--
「木公子,大丈夫何患無妻,可老娘親就這麼一個,你怎能傷木大娘的心呀?」
「是呀、是呀,何況張半仙也說了,這位茆兒姑娘嗯……畢竟是煙花女子,你真娶她過門,往後少不了煩惱的,何必要自討苦吃?」
「你真要娶媳婦兒,咱與東街『一線牽』的王媒婆相識,她信譽佳、眼光奇好,兼之古道熱腸,定能尋到合你心意的姑娘,你就听木大娘一回,別這麼固執。」
「你們……」木家公子怒視那些過度熱心的百姓,氣惱歸氣惱,卻不知能說些什麼好,在此時,他握住泵娘的手卻被使勁兒掙開了,心頭一驚,他倏地調過臉來,「茆兒!」
那姑娘退開一大步,站得挺直,卻慘慘笑著︰「木郎,他們說得對,娘親只有一個,你……你你別教你娘傷心,我、我是殘花敗柳,早巳習慣送往迎來,即便現下跟了你,你也留不住我,有一天,我、我會紅杏出牆,會做出對不住你的事,張半仙測字奇準,既知將來,就該趨吉避凶,你好心一些,就放過咱們彼此吧!」說罷,她旋身要走。
「茆兒!」
听見情郎傷心欲絕地喚著她的名字,她忍不住淚如泉涌,原以為圍觀的眾人會主動讓出一條小道任她離去,可有人卻不動如山地擋在她面前。
她困惑地揚起淚睫,是一位氣質清雅的鵝蛋臉姑娘,姑娘對她微微一笑,遞來一條白巾,柔嗓略啞地道︰「妳別傷心,他們都說錯的。」
茆兒怔怔然,頰邊的淚猶如珍珠,發現鵝蛋臉姑娘身後真有一座山,那男子魁梧高大得不象話,也咧開嘴沖著她笑。
然後,當在場所有的目光移轉過來,年宗騰有些驚奇地意識到,立在他胸前的姑娘潔顎輕揚,雪容罩上一層柔和的自信風采,沉靜目瞳尤其迷人,以一種他從未見識過的姿態,似要顛倒眾生。
辛守余用白巾輕拭茆兒的淚頰,淡淡靜語︰「相信我,妳不會紅杏出牆,更不會捻花惹草,木家公子若能娶妳進門,是木家的福氣。」
第六章
好家伙!
上門踢館、拆招牌啦!
張半仙半瞇的眼皮陡地瞠開,見攔住那青樓女子、出聲反駁的是名柔弱姑娘,一聲輕哼正要打鼻孔里噴出,可眼一瞄,瞥見她身後挺拔的黑漢子,眉頭不禁蹙起。
他日日在這街頭巷口擺攤,怎可能不識得年家武漢行會里的大主爺?更何況年宗騰身型高大壯碩,較尋常男子突出,只要見過一眼,便不易忘懷。
他硬生生將哼聲頓住,雙手仍插在袖里,短短光景已恢復彷佛能洞燭先機的沉靜,眼皮再次半垂。
辛守余干脆將白巾塞進茆兒手里,拉著她踱近攤子,眾目睽睽下,對著張半仙啟唇輕語︰「可否借字一看?」
「姑娘請便。」張半仙以下巴努了努。
取來那張紙,她臉容略偏地瞧著上頭的墨字,穎眸輕爍,菱唇漾開淺弧,「我說先生測得不對。這『茆』字由這位木家公子寫下,正是大吉之兆。」
周遭響起預期中的嘩然,連伏在地上邊嚎啕、邊打滾兒的木家大娘也暫停哭勢,不知這如程咬金半途殺出的姑娘耍啥兒把戲。
「哦?」張半仙半瞇的眼皮微乎其微地顫動,嘴角抽搐,仍道︰「姑娘有何高見?願聞其詳。」
辛守余由筆架上取了一枝毛筆,沾著墨,就著那個「茆」字,邊圈畫著邊講解起來︰「先生說此字上『』下『卯』,原也沒錯。花不成花,柳不成柳,是『殘花敗柳』之相,也確實如此。但諸位瞧瞧,這『茆』字卻也是『萍』字頭、『節』字尾……」
她手中筆故意將「茆」字的「ㄗ」大大圈起。
「末筆與『節』相同,從『節』而終,這意指著茆兒姑娘與木家公子原非青梅竹馬,是『萍水相逢』,但她自識得木公子後,便『自此守節』,雖出身青樓,嫁作人婦,定能從一而終,謹守貞節。倘若錯過這個媳婦兒,可是你木家天大的損失,木公子可知曉?」
她側顏問著呆立一旁、兀自發怔的木家公子,後者雙肩一震,頓時明白她有意相幫,不禁面露喜色,點頭如搗蒜。
「是、是,姑娘說得極是。」
辛守余掩袖笑出聲來,略略頷首,「你問也不問理由,直盼著娶茆兒姑娘入門,瞧來,你待她亦是真心誠意。」這書呆子呵,也不懂得配合她一下下,話要有問有答,如唱雙簧,這點也不懂嗎?
「為什麼?」忽地,低沉嗓音壓過四周竊竊私語所聚成的嗡嗡雜響,好清楚地問︰「木家公子一表人才,偏不能娶別家姑娘嗎?」
辛守余回眸一瞥,便見年宗騰雙臂抱在胸前,黝瞳中迅雷不及掩耳地閃過捉弄人的輝芒,似是曉得她心中計較,要來與她串連一塊兒。
模糊的,她耳邊竟有個聲音悄悄輕喃︰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