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潮漫漫 第7頁

而他會傷成那樣,讓自己陷入險境,同樣是她的錯嗎?

世代交好,同氣連枝,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他不屑如此,臨了,卻又拿性命相搏嗎?

她的胸口如打翻一鍋熱油,滾燙、火熱、沸騰且悸動,那隱在底層的某種情愫被燒醒了,渾渾噩噩中,教她細細體會。

「永勁……永勁……」她梭巡著那一張又一張的影兒,沒有他的。

「四爺爺,祥蘭兒從剛才便一直喚著永勁呢,怎喚個不停?莫不是受了驚嚇?」

年詠貞拉著鳳祥蘭的手,清脆地問。太多人圍在床邊了,她一時沒察覺鳳祥蘭口中輕喚的那名男子,根本不在圍觀之列。

年四爺爺灰眉一挑,倒呵呵笑了。「這還不簡單,叫永勁過來陪陪祥蘭兒,她見他安然無事,心緒自然就平穩啦。」

這下,十來張臉同時掉頭,視線鎖住臨窗端坐、一臉沉郁的男子身上。

年永勁被眾人一瞧,仍抿唇不語。

率性的年詠貞受不了他老僧入定的模樣,一骨碌跳了起來,沖到他面前--

「永勁,我知道你受了傷,可這一丁點兒皮肉傷,你也不瞧在眼里吧?祥蘭兒喚著你呢,你還不過來?」跟著雙手一扯,拉著他未受傷的右臂,硬是把他拖到床榻旁。

年永勁被動地在床邊落坐,即便不語,目光卻不由自主凝向枕上的雪白小臉。

年四爺爺捻著福滿下巴下的灰白山羊胡,頷著首,又呵呵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大伙兒都出去吧,該做啥兒就做啥兒去,別杵在這里,祥蘭兒待會兒喝了藥,還是讓她多睡會兒好,讓永勁陪著,你們別來吵她了。」

听得這話,盡避年詠貞和幾名年輕小輩還想繼續待下,也不敢違背年四爺爺的交代。

不一會兒,香閨終于冷清下來,外頭天色雖沉,房中卻是燈火熒熒。

年永勁不清楚她是睡著,抑或醒著。

她長長的扇睫密密地投影在眼下,年四爺爺說她已然無事,可他忍不住伸手過去探著她的鼻息,卻覺每一次呼吸似有若無,輕若飛絮。

然後,那扇睫輕顫,她半啟著眼,逸出一聲嘆息︰「永勁……你在嗎?」

年永勁微震,終是啟唇︰「我在這里。」

他替她拉攏絲被,一只柔膩小手卻覆上他的手背,緊緊一握。

「永勁,那些蒙面人……他們、他們……」她身子不禁發顫。

「他們被打跑了,已經沒事。」他動作微僵,沒察覺自己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低柔,彷佛說得太重,又要嚇著她。

「他們是來抓我的,我知道的,可是永勁……為什麼要抓我?」他的手厚實粗糙,每個指節隱含勁力,她放松又握緊,重復了好些回,似乎如此為之,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年永勁攤開五指,任由她捏揉,見她下顎和額角的擦傷,眉峰深深成巒。

「妳昏厥的這段時候,掌門收到海寧鳳家的信鵠,他們原想提前報信的,未料及仍是遲了。那些東瀛浪人在沿海一帶听聞風聲,以為鳳家身懷藏寶秘密的小泵娘在開封年家作客,他們把妳誤認成寧芙兒了。」

「啊?」她陡地睜開眸,烏黑的眼珠覆著蒙蒙微光。

事情的前因後果太過復雜,不知是怎樣的牽扯和誤傳……許久,她咬咬下唇,又是嘆息,輕道︰「永勁,我害得你受傷了……你、你肩頭流了好多血,我瞧得心里難受……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鳳家這會兒又、又拖累你們年家了……」

年永勁直覺該開口說些什麼。

這小泵娘說出如此言語,猶如當面掃了他一巴掌,教他記起出事前,與她在園中小亭里的沖突。

喉結輕蠕,他嘗試著出聲,但覺喉中干澀,語調難成,而氣息全鼓在胸腔里,悶得疼痛。

她沒在意他的沉默,眨了眨眼,秀致眉心淡淡蹙起,跟著再眨眨眼,似乎有什麼事想不通透,小臉浮出疑惑神情--

「永勁,你傷得重嗎?是不是請四爺爺或永澤瞧過傷處了?為什麼不點燈?天色都沉了,早該掌燈了,不是嗎?我想瞧瞧你呵……」

聞言,峻厲臉容大怔,他忽地掃住她的手。

傾過身去,他雙目微瞇,深深望進那對他極是厭惡、卻也極為美麗的眼瞳中。

他仔細端詳著,瞬也不瞬。

她的眼霧蒙蒙,一樣深靜,一樣的靈秀,卻是失了焦距,沒法對準他的凝注。

「永勁,怎麼了?」她感覺到男子溫熱的鼻息噴在膚頰上,是屬于他的獨特氣息,他靠得好近,正在瞧她。

「燈早就點亮,把四周照得清清楚楚,妳瞧不見嗎?」他一字字像從齒縫里迸出來,艱澀得可以。

「啊?!」她柳眉一挑。

「妳真是瞧不見嗎?」他又問,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扳向年四爺爺之前替她瞧傷時、留在床邊小凳上的一盞油燈。

「不……我瞧不見,四周好黑、好黑,什麼也瞧不見……永勁?!」她嚇得不輕,忙掙扎著要撐起上半身,拚命眨著眼睫,邊嚷著︰「你騙我、你騙我……永勁,為什麼要這麼討厭我?!要故意這樣嚇唬我?!你存心的……存心要我難過,為什麼?為什麼--」

「妳冷靜一點。」

听到她混著哭音的指控,他心一抽,未及多想,亦顧不得肩傷,雙臂一張,擁住她的身軀,防止她過分激動而傷害到自己。

「我沒騙妳,燈已點燃,房里燈火通明,一切擺設清楚可見。」他雙臂忽地緊緊一擁,驚覺她骨架的縴細和脆弱,剛正的下顎抵著她的發頂,沉聲又道︰「我沒有騙妳。」

她身子一僵。

苞著,她難以自制地顫抖起來,全身發冷一般,小手悄悄扯住他的灰衫,終于,她在他懷中發出嗚咽--

「我瞧不見了……永勁、永勁……我瞎了,是不是再也瞧不見東西了?怎麼辦……怎麼辦……」

他討厭她的眼嗎?

也好……那就教她瞎了,什麼也瞧不見。

這麼一來,他心里歡暢嗎?先不管那是真話、假話,他宣之于口,逼到她面前來,到底剌傷了她。

她一向自知不是個心思光明的姑娘,卻是在她奮不顧身往他飛撲、在後腦勺受了撞擊、在「雙目失明」後,才體會到自己可怕的心機。

總有那麼一天,他要拋下這兒的一切,瀟灑遠行嗎……她不願意他獨行,不願意被他舍棄在這里,又多麼、多麼的不願意對他放手,他沒將她放在眼里,她那對教他厭惡至極的眸光卻已默默追隨著他的身影許久……

他有他的夢,而她的夢便是他。

所以,請等她幾年吧,給她時間成長,她會長成匹配得上他的姑娘,隨他去看山、看海,遨游世間。

所以,就原諒她這回吧。

好嗎……好嗎……

往後,她全听他的,只求他原諒她這一回。

春的腳步來得好輕,雲鵲剛由南方帶來訊息,園里景致拋開冬季的蕭瑟,添上薄香翠綠、點點新芽。

「小姐,咱兒幫您端茶來啦,要喝點嗎?」一名扎著雙髻的小丫頭挨到窗邊,將托盤里的幾樣點心和一只蓋杯放在小幾上。

鳳祥蘭迎向窗外輕風的小臉微偏,鼻中已嗅到清香,芳唇輕牽--

「香吟,不是要妳喚我祥蘭兒嗎?妳和綠袖總是小姐、小姐的喊,明明年歲相當,我都被妳們倆給喊老了。」

小丫頭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不成的,小姐便是小姐,這是咱們進年家得守的規炬,等您到了七老八十,咱兒和綠袖還是喊您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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