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何況這是溫泉,並非一般池子,真要憋氣沉潛在底,那熱流沖擊包裹,頭要發暈的,怎能久待?
「霍連環……」下意識地,她啟唇喚出他的名字。
此一時分,風不知從何而來,沙沙地亂拂一陣,那片綠毛竹林咿咿呀呀地又響起淒調。
她方寸一凜,忙環顧著四周,卻瞥見周遭竹影幢幢,林中深處無盡幽暗,夜不再咕咕啼叫,連蟲鳴也听不見了,好靜,只除竹子的搖曳聲響。
「霍連環?」她不禁又喊,總覺得竹林深處有什麼東西窺伺著,隨時要沖出來一般。
他不會真厥過去吧?
這念頭剛閃過腦海,池面猛地嘩啦作響,鳳寧芙倏地抬眸,就見那具偉岸又充滿野氣的男性軀體從溫泉池中陡然現身,他利落地離開泉池,回到三尺外的那方石面上,正背對著她著衣。
將濕發隨意擰吧,他彎下腰拾起衣褲,一件件穿上,背部線條同樣的粗擴有力,引人遐思。
原來,男人也能用「引人遐思」來形容……鳳寧芙模糊地想著,雙頰燒燙通紅。
這會兒,她反應倒鎮定許多,盡避心中驚悸,她僅細喘了聲,撇開小臉緊閉麗眸,沒再扯嗓尖叫了,只是,仍止不住腦袋瓜里飛竄的思緒--
她……她把這男人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都看遍了嗎?
不不不,她瞧不清的,天好黑,又水霧煙裊的,就算睜大眼也是朦朧一片。
瞧不清的,不是嗎?
「妳喚我作什麼?」
「呀?」
無聲無息地,那高大身影竟來到她身旁。
鳳寧芙忙掀睫側眸,見他衣褲皆已穿妥,全身上不該遮的遮、該掩的掩;心終于安定了些,可接著又瞧見他似笑非笑的神態,微帶嘲弄,稍定的心緒不禁又浮躁起來。
霍連環健臂盤在胸前,雙目炯炯,「我听見妳在喚我。」
她咬咬軟唇,有點兒不自在,「我……我我瞧你是不是淹死在水里了。」
「妳喚著我時帶著好重的鼻音,像是快哭了。」他咧嘴一笑,「原來妳在替我擔心啊!」
「才沒有!」她潔顎一揚,精神陡地恢復,「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誰擔心你啦?我、我根本沒有鼻音。」頂多有點顫音而已。
霍連環挑高濃眉,頷了頷首,又問︰「不是替我擔心,為什麼要喊著我?難不成……妳在害怕?」
「死都不怕,我還怕什麼?」
「怕鬼啊!」
鳳寧芙一驚,瞬也不瞬地仰瞪著男子黝黑深沉的臉,听他繼而又道︰「妳听過竹竿鬼嗎?一些生前枉死的魂魄,沒法兒超渡,仍在陽間飄蕩逗留,那些魂魄為了想早日投胎轉世,就會依附在竹子上,誰要倒霉走進竹林里,肯定要遇上鬼打牆,陷入迷魂陣中,如何也走不出去,然後,竹竿鬼會趁著人沒留神,故意絆人一跤,跌這麼一跤,很可能就跌進山崖底下,摔得紛身碎骨了。」
他略頓,故意壓低語氣又道︰「海寧這里到處可見綠毛竹,竹竿鬼肯定不少,夜晚冷風一吹,他們記起生前傷心事,忍不住就嗚咽了,妳听--」
好巧不巧,竹林一陣作響。
「哇啊!」鳳寧芙玉頸後的寒毛陡地豎立,浸在溫泉中的小腿一蹭,急著爬起,想也沒想,一把抓住霍連環伸來的大掌。
他將她扯近,跟著攔腰抱起,不想她弄髒秀足兒。
細細喘氣,螓首使勁兒地埋靠在精壯又溫熱的胸膛,鳳寧芙被那竹竿鬼的「哭聲」嚇得緊閉眼眸,兩條藕臂硬是掛在男子粗頸上,牢牢攬住。
驀地,朗朗笑音在幽夜里震開,霍連環大笑著,收緊臂膀,擁抱滿懷溫香。
他渾厚的笑聲似乎掃除了什麼,一瞬間,透出安定的味兒。
鳳寧芙悄悄地掀開麗睫,秀瞳往上一溜,發覺他正垂首瞧著她,目光沉凝,深邃且復雜。
「別怕,有我在。」
他的唇吐出柔語,好低、好沉,像從未听聞的曲調。
此時此刻,鳳寧芙迷惑了,思緒不大管用,她靜靜端詳著,直到那稜角分明的黝黑俊臉朝她俯下……
第四章香露且共不留殘
海寧縣城中,由最最熱鬧的石板大街轉進一條毫不起眼的巷弄,左拐右彎的,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來到位在巷底一處極為尋常的三合院。
推開門板,入眼的是一方空地,農忙時可作曬谷場子,也可架起竹架晾些蘿卜、臘肉等等。
靠近主屋的地方挺立著一株槐樹,瞧那根深深扎進地底,樹齡應已不小,樹葉因時節轉換,捎上淡淡秋意,而在那最強壯的枝椏上正垂掛著一張大吊床。
「我頭子爹怎麼說?」男子閑適地躺在吊床上,一只大腳還跨在邊緣。
「霸爺說他在連環十二島上逍遙自在,快活似神仙,可不想管二爺的事,又說了,倘若他真想插手,依二爺的爛脾氣,也由不得他管……爛脾氣是霸爺說的,不是我說的。」不扮「金童」,削瘦少年還原清朗眉目,挺斯文樣兒,就膚色黝黑了些。
男子咧嘴笑開,微施勁力,讓吊床帶著身軀輕輕晃動起來,彷佛正躺在自家大船的甲板上。
「見著阿女了嗎?」他問。
「嗯。」少年點點頭。
「她怎麼說?」
「大姑娘要您好自為之。」
男子挑眉,半瞇的眼終是掀開。
少年搔搔亂發,亦咧嘴一笑。
「大姑娘說,那海寧鳳氏的寶藏您壓根沒放在心上,就想玩兒罷了,見南洋、東瀛和其它『同行』全紅了眼,相互較勁要得到鳳氏藏寶圖,可那藏寶圖的關鍵就那小娘兒們知曉,您打那鳳家姑娘身上下手,為的也是想探知藏寶圖的所在,所以,二爺要的不是結果,而是在享受過程,如同一場賽事,您想贏,就是想贏而已,可不在乎贏了有啥兒獎賞。」
聞言,男子哈哈大笑,幾片槐樹葉兒還被震得搖搖欲墜。
片刻過去,他笑聲漸止,問︰「這幾日有什麼動靜嗎?」
少年道︰「昨日有船進灣,咱們的人回報,是黑老大的人馬,到今早,已有一小批喬裝成搬運工的家伙混進縣城外的水路碼頭。」
男子微微沉吟,道︰「黑老大和江蘇太湖幫有些交情,和東瀛的矮騾子也多有接觸,三方真串聯一氣,事情倒有些棘手。你回頭提點底下兄弟,要他們多留意,太湖那邊也派人盯緊,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我立時要知。」
他體溫升高,血液在四肢百骸中奔轉,他頭皮不禁發麻,興奮得發麻。
「得咧!」少年元氣十足地點頭,跟著,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竟問︰「二爺,那……您到底喜不喜歡鳳家那個小娘兒們?」
晃動的吊床驀地頓下,男子斜著眼,睨向一旁的少年,薄唇緩緩勾出一抹冷笑。
「干你屁事。」
「咱兒好奇嘛。」
男子抬起跨在吊床邊的腳作勢要踹,「滾你的吧!」
少年嘿嘿胡笑,一溜煙跑出三合院。
槐樹下的吊床輕晃,男子一手下意識探進微鼓的衣襟里,握了握那雙搶來的柔軟小鞋,心湖微漾。
他呼出口氣,跟著雙臂交迭枕在腦後,透過葉縫望向藍天,那目光若有所思。
越是搶手的玩意兒,越能激起體內蟄伏的熱情,何況,那不僅僅是個「玩意兒」,還是個活色生香的姑娘。
抱起來軟呼呼的,聞起來香噴噴的,嘗起來甜滋滋的……
喜不喜歡?嗯……他再次沉吟,上一刻的冷笑竟滲進溫度。
這尋寶的過程能有這樣的「玩伴」,他哪能不喜歡?